温柔半两 下  第九章

作者:黑洁明      更新:1577414934      字数:5108
  「今日若换作是我伤了,你不也会帮我?」
  「那不一样……」她忍不住脱口。
  「哪不一样?」他抱着她走过庭院。
  她答不上来,只有脸更红,只能蜷缩在他怀里,感觉着他的心跳,将脸枕在他肩上,小声道:「就是不一样……」
  他将她抱回房里,让她重新躺上了床。
  她没有抗议,她其实还很累,可那男人转身走了出去,不见他的身影,让她心又有些紧,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回转回来,抓了件薄毯,将她包了起来。
  「怎么了?」她好奇开口问。
  「你不是想透透气?」他再次将她抱了起来。
  她一怔,傻看着眼前这男人。
  「不想?」他挑眉。
  温柔摇摇头,又点点头,红着脸吐出一句。
  「想。」
  他闻言,小心的抱着她走回了院子里。
  秦老板已走了,不知去了哪。
  周庆抱着她来到院子的另一角,那儿让人放了一张圈椅和小几,几上还有一小炉,热着一小锅汤。
  她见了,才知他方才是去搬这圈椅和小几。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小院似乎变得比刚才更大了些,一棵看来很老很老的菩提树,杵在院子的角落,老菩提伸展着枝叶,不知名的藤蔓爬在院墙上,阳光斜斜的洒落小院,让那满院子的红花看来没那么触目,不再那般艳红如血。
  那一朵朵红花静静的开着,在阳光下舒展蜷曲的花瓣。
  他抱着她在圈椅上坐下,一边小心的将她身上披的薄毯拉紧收拢,又替她盛了一碗汤。
  那汤很香,十分清甜,是撇去了油水的鸡汤。
  她小心翼翼的握住那温热的小碗,不让它从手中滑落。
  经过几天的歇息,手仍微抖,没有力,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要打翻它时,他的大手覆握住了她的手,帮着她稳住了手上汤碗。
  他一调羹一调羹的,慢慢喂着她喝这清汤,就像过去这几日那般。
  她尽力喝着,直到再也咽不下去,才开口婉拒。
  他不勉强她,只是放下了汤碗和调羹,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
  这男人的手很热,源源不绝的热气,从他的大手传来,徐徐的,入了手,上了心,让她的身子也慢慢暖了起来。
  她垂眼看着他覆握着自己苍白小手的大手,一颗心,跳得更扎实了些。
  他的手很漂亮,一如当年她初见他时那般。
  可她知,这一双漂亮的手,只是表象。
  这阵子,这男人还真的是什么也不避,她知这儿没别的人,什么事也他在做,包括清那茅房,洗那恭桶。
  用这双手呢。
  「放心,我洗了手的。」
  他的话,让她回神,抬眼,只见他垂眼瞧着她。
  「我什么也没说……吧?」还是她不小心把话说出来了?
  她有些羞窘,不确定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你盯着我手,盯大半时辰了。」他瞅着她,眉微挑。
  温柔瞧着他,「我只是纳闷,我以为你是少爷,不知你懂这些活儿,更别提生火熬汤了。」
  他扯了下嘴角,道:「我爹被官府招降前,就是一地痞流氓,好的时候能到城里花天酒地,不好的时候,也曾带着我露宿山林、沿街乞讨,我自小有印象时,就已会生火煮饭。」
  「可人都说周豹被招降前是绿林大盗……我以为……」
  「以为大盗之家就同大富之家一般?」他看着她,自嘲的笑着:「我爹那人就一张嘴,能把事情说得天花乱坠,哄得一票小贼心甘情愿的跟着他,以为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结果到头来他唯一的本事,就是把那票好兄弟给出卖了,才换得一个小小的武官来做。」
  她傻眼看着他,不知该说什么。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少爷。」他告诉她:「三人成虎,说一回没人信,三回五回一百回,八成的人都会信了,谎话流言传久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她一愣,只见他扯着嘴角,再道。
  「我爹是地痞流氓,我娘是青楼女子。娘怀了我,我爹花光了积蓄,替我娘赎了身。」
  周庆指着她身上的老银锁,道:「我出生时,没有这种百家锁,只有我娘用最后的半两碎银子替我打了一个银锁片,本来我们日子过得还可以,娘没死之前,我还有饭可以吃,但娘病死了之后,我爹就开始酗酒,他认为都是因为没钱治病,娘才会死,之后便用尽一切办法想把祖业弄回来。」
  他看向远方,温柔能看见他脸上浮现苦涩的笑。
  「可情况时好时坏,我一直有一餐没一餐的在街头乞讨,那半两锁片当然早就拿去换吃的了,我一直靠着人们和娘在青楼的姊妹施舍接济过活。后来,爹卖了兄弟,讨了官,要回了元生当铺这祖业,我本以为苦日子要结束了,谁知道饿着肚皮竟然不是最苦最难的事。」
  闻言,温柔心微疼,不由得抬手抚着他扭曲的嘴角。
  他垂眼看她,握住她的小手。
  「因为如此,你才让迎春阁的姑娘赎身吗?」她看着他,哑声问。
  周庆轻拢着她的手,道:「墨离要用迎春阁,但那儿的姑娘很多都是人,什么也不知,继续留下来,也只是死路一条。我原以为,只要能让她们赎身,她们就能自行找到活路,后来才发现,世人给女人的活路本就不多,可我无暇顾及更多,若非有你,这事也不会成的。」
  温柔嘴角微扬,扯出一抹淡淡的笑,道:「你总是会找到办法的,我只是刚好就在那里。」
  「很多人都在那里,只有你对她们伸出了手。」
  他看着她,抚着她细瘦洁白的手指,她的手已经不像千金小姐那般柔嫩,可他喜欢她这双手,这一双做事的手。
  温柔脸微红,却没抽手,只是蜷缩在他怀中,听着他的心跳,看着他把玩着她不再冰冷的小手。
  阳光暖了一地,风吹树影摇。
  她喟叹了口气,重新将脑袋枕在他肩上,他抬手以手指穿过她垂落身后的长发,一下又一下的,将它们以指梳开,他的动作万般轻柔,那感觉很舒服,让她昏昏欲睡,可虽然想睡,她却依然忍不住再问。
  「周庆?」
  「嗯?」
  「你想救这城里的人,是因为他们给过你饭吃?」
  起初,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然后她才听到他说。
  「没人记得了。」
  她抬眼,看见他看着远方,扯着嘴角。
  「可我记得,我是这座城里的人养大的孩子。这城里的人,有好有坏,可大多仍是好的,若我不知感恩,我和那些吃人剥皮的妖怪,又有何不同?」
  他握紧她的手,缓缓道:「一口饭,就是一口饭。没有那一口,我就饿死了。」
  她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心紧喉缩。
  「可你识字,你怎会识字?」
  「墨离教我的。」
  她一怔,「墨离?」
  「嗯。」他又扯了下嘴角,道:「他要用我,才教我认字,否则若我什么也不懂,找着的都往上缴给白鳞,他哪能讨得了便宜。」
  心口,莫名又一抽。
  不自禁的,她垂眼再看他那双漂亮的手,不能想象他曾是乞儿,更无法想像,这些日子,他是怎么在那些妖魔鬼怪之中,在那些恐怖威胁的夹缝里求生存。
  「墨离……还活着吗?」那日之后,她就没再看见他了。
  「还活着吧。」他握着她的手,道:「他是言焱,能操控火焰,那点小火烧不死他的,况且想反白鳞的不只他一个,八成是躲起来了。」
  「他是什么?」她困惑的看着他。
  「言焱。」他告诉她:「语言的言,三个火的焱,言焱是像他那样的妖怪的通称。」
  「什么意思?」
  他淡淡道:「这些妖怪,不是每个都吃人剥皮的,有一些,本来就拥有人形,就像墨离,还有一些,可以拟人,只有几种无法拟人的,才会剥取人皮,假扮成人,他们各有各的通称,像是言焱。」
  「还有畏畏。」她哑声吐出之前那怪物的名号。
  「嗯,还有畏畏。」
  「这些,都是墨离告诉你的吗?」
  「有些是,但他没有说全,他什么也会藏一手。」周庆瞅着她,说:「其他的,是秦老板给我的那本《魔魅异闻录》里记载的,那本书里记载着许多妖怪的特性、外貌,还有其弱点,如果他们有的话。」
  「所以你才知道怎么对付畏畏?」
  「嗯,所以我才知道怎么对付畏畏。」
  周庆深吸口气,将脑海里她被畏畏击倒在地的那一幕强行压下,却依然忍不住握紧了她的小手。
  就差那么一点,若他慢上那一步,她早已香消玉殒。
  「这护臂软剑,是当年设下法阵的能人留下来的,上面也有着相同的凤凰印记,就像那本《魔魅异闻录》一样。」
  周庆说着,撩起衣袖给她看。
  「写书的人,知道如何收妖,晓得那些妖怪的弱点。畏畏全身皮粗肉厚、刀枪不入,鬃毛硬如钢钉剑山,唯一的弱点,是那张嘴,得从嘴里方能将其剖开。书上也说,牠血浓如油,一点就着,能起大火。」
  温柔看着那护臂剑身上的凤凰,闻言一怔,蓦然领悟一件事,她抬眼看他:「你在这之前,没见过畏畏?」
  「没有。」他告诉她,「这世上妖怪魔物很多,我不曾全部见过。」
  她震慑的瞧着眼前的男人,「你不能确定这护臂真能挡下畏畏,牠可能会咬断你的手。」
  「牠没有。」他凝望着她,哑声开口。
  她握紧了他的大手,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这男人忍辱负重那么多年,筹划这一切如此之久,就是想救这座城,想救这城里的人,可到了最后这关头,却差点为她功亏一篑。
  「你若死了,这一切岂不白费?」
  他看着她,然后笑了,低低的笑着承认。
  「是啊,我若死了,这一切就白费了。」
  瞧着他自嘲的笑,温柔忽然明了,那不是他的计画,他并没有打算对抗畏畏,至少不会在没有确定这凤凰护臂能挡下畏畏利牙之前,去冒那风险。
  「你没有想。」她悄声吐出这句。
  「我没有想。」他抬手抚着她苍白的小脸,黑眸深深的看着她,坦承:「没办法想。」
  她哑然无语,只有泪盈在眼,她将小脸偎进他的大手里,望着他,悄声道。
  「我只是你手中的棋。」
  「嗯,你只是我手中的棋。」
  周庆凝视着她,哑声说:「可这世上,唯你真心以对我,若我连你都保不住,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一颗心,颤抖紧缩。
  情不自禁的,她伸手抚着他的面容,抚着他的眼耳鼻口。
  「我其实……好恨的……」她告诉他,含着泪说:「恨你瞒着我,恨我想得不够透彻,自以为能够为你安一条退路,却害得你葬身祝融。我没走,是因为我不甘心,我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话,想和你说……想知道这么多年,你是否真的,在乎过……」
  听到这话,他黑眸微黯,抬手以拇指抹去她的泪。
  「你给我银锁那日,我想过的,别去拿那锁,可我想要。」
  他低下头来,以额抵着她的额,声瘠且哑,低语着。
  「我很恼,恼你凭什么那样看我,那样可怜我?我娘辛苦存下了半两碎银,才能打成锁片保我,却保不了我三餐温饱,可你随手就把这么厚实的老银锁给人——」
  温柔轻喘,开口:「我不是可怜你——」
  「我知道。」他自嘲的再笑,「我知道你不是,可我需要说服我自己,可以对你这样做,可以把你拖下水,我告诉自己,我需要一个饵,你就是个饵,我需要你当饵,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在机会来临时,钓出反我的人,诱出反我的妖。所以我拿了锁,让你作饵,可事实是,我想要你,我需要你那样对着我笑,那样看着我,那般喜欢我,相信我会做出对的事……」
  他黑眸氤氲,悄声说:「让我记得,我还是个人……」
  「你当然是人。」她有些错愕,可他黑瞳黯了下来。
  「你不知道我做过什么。」他眼更黑,语音粗嗄的道:「那些妖,不是每个都生来是妖的,有些曾经是人,但误入了歧途,被迷惑了心志,十娘就是。做人很难很难,当妖简单多了,要堕落为妖只是一瞬间的事。」
  她震慑的看着他,热泪滚落她苍白双颊,他不舍的低头吻去。
  「我不该拖你下水的,我知道,比谁都还清楚晓得。这城里若有哪个人不该死,那一定是你。我该放你走的,可我不想……」
  爱恋的抚着她的小脸,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畔低语,头一次,坦然对她诉说心中渴望。
  「我不想。」
  温柔说不出话来,只含着泪,万般不舍地将他的手,拉到心口,压在心上,压在那颗她挂在胸前的银锁上。
  周庆心一紧,只摸着她的心跳,摸着那颗老银锁。
  那么多年了,这么多年啊……
  「你若要给,我还是会拿的。」
  她抬起泪眼,微微一笑,然后握紧他的手,让他握紧那颗老银锁。
  「我给了,就是给了,货物既出,概不退还的。」
  周庆看着她,笑了。
  拥着那为他差点丢掉一条小命的女人,他紧紧握着那颗厚实的老银锁,一颗心又热又暖,情不自禁的,他低下头来,在她额发上,印下一吻。
  春阳暖暖,红花随风摇曳。
  清风徐来,扬起他与她的长发。
  温柔闭上眼,喟叹口气,蜷缩在他怀里,直到此时,就在此刻,才真正安了心。
  午后的阳光那么暖。
  她在他怀里睡着了,他可以感觉到她微弱的吐息,小小的心跳。
  周庆以铁臂圈抱着怀中的小女人,不自觉放松下来。
  菩提的绿叶遮挡着日光,风吹树影摇,让红花也跟着晃荡,她的小手仍轻轻握他的手,让他莫名安了心。
  这阵子,他奔波在江南各地,来回苏杭与扬州,这两日又被她吓到,此刻真的是累了。
  而她终于又在他怀里了,就在他手中。
  沉重的眼皮缓缓垂下。
  他能在眼帘下看见红花,看见落下的一叶菩提随风翻飞着。
  一切如此寂静又平和。
  他闭上了眼。
  落叶随风翻飞着。
  男人在漫天落叶里,虎虎生风的打着一套拳。
  男孩站在一旁,一脸专心的看着打拳的男人。
  乍一看,男人打的拳法十分简单,和一般武馆教的差不多,可再一看,就能看出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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