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把命拼 上  第十章

作者:蔡小雀      更新:1475485842      字数:3046
  若是按着这个数儿,恐怕偌大的寝殿一日一夜间也只足够燃小小一笼的炭,多的便无以为继了。
  其它侍人侍女都知道这是孟弱惹怒了大君,个个再藏不住怨气滔天,索性自顾自躲到自个儿的小室里钻被窝,连露面点个卯也不愿原是华美雅致的芙蕖院更见冷清凄凉。
  孟弱小小身躯蜷缩在杂色的狐毛大氅内,尽管一张小脸因为满殿钻肤入骨、无所不在的寒冷气息冻得青白毫无血色,那双水灵灵的眸子依然透着罕见的澄澈沉静。
  她眸光低垂,轻声道:「炭不够,入夜再燃也就行了,只是累你得跟我做个伴儿不过咱们多翻找出几条被子,挤一挤,想来也够暖和的。」
  「奴不敢——」儒女望着孟弱的眼神又是受宠若惊又是无奈与同情,「主子,只怕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大君这回是气得狠了。」
  否则向来心胸宽阔、睥睨天下的大君,又怎会连个尚未承宠的美人分例也要克扣?
  「也不需多久的。」孟弱微微一笑,低声喃喃。
  「主子?」儒女一愣,没听仔细。
  「我是说,开春天候总会回暖的。」她柔声地道,「虽然炭火不够,可总好过餐风露宿,头无片瓦可挡雪遮风吧?」
  儒女一时哑然。
  实在也不知该夸赞主子心思疏朗想得开好,还是该为主子的天真暗暗跌足。
  「主子,只怕炭减了分例,只是个开始。」儒女忍不住当头泼自家主子一盆冷水。
  孟弱没有回答,她只是目光迷离恍惚地望向遥远的殿外,那铺天盖地的一片白茫茫大地
  那么安静,那么干净,像是要掩埋一切,抹去一切。
  她如何会不知道在后宫中,被逐渐克扣用度后,境况会有多么地凄惨可怕?
  那是前世,她亲身经历过的每一日每一夜
  酸臭了的菜叶,混着沙砾子的米糠,她靠着满腔的恨意苦苦地咽下,熬着,就是为了能够等到他来,为了能亲口问他一句——
  慕容犷,这么多年来你可曾有过一霎喜欢过我?
  她永远没有问出口,可是她早该清楚、明白他的答案。
  孟弱眸中隐隐有泪,却始终未坠落,而是渐渐在寒冷空气中变凉、干枯。
  「主子,不如奴下去求见大君」
  她霍然回过神来,唇畔美丽而苍凉的微笑倏地消失无踪,厉声斥道:「不准去!」
  儒女一惊,吞了口口水。「诺。」
  「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的。」孟弱语气缓和了下来,怯怜怜地微带恳求道,「别去,我不想连你也被我连累,我现在,也只剩下你了。」
  儒女心狠狠酸楚了起来,原就敦厚善良的性子,在这一刻再抑不住满腔悲悯冲动,上前抱住了自家弱不胜衣的主子,呜咽低泣。「主子主子您也是个苦命的姑子啊」
  以前老以为当了美人贵人的,总比她们这些当侍女的卑微宫人舒心好过得多多,可是真正经历了宫中这些岁月,就知道红颜一朝失宠,下场恐怕比低到尘埃底的宫人们还要凄惨不如。
  孟弱轻轻地回拥她,看着面前这个善良到有些傻气的侍女,忍不住低叹一声。
  也不知她这份傻,这份良善,在后宫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界里,还能够保存到几时?
  可至少此刻,孟弱依然珍惜着她此际的真心。
  接下来两日,果然应证了儒女担忧的,就连到大膳房取饭,提来的也是被大大缩减了的膳食。
  只是菜色和分量少了便罢,往日因着隆冬,菜冷得快,在食盒下方都是托着个特制的暖炉子煨菜,可今日儒女才一到大膳房,大嬷嬷便皮笑肉不笑地递给了她一只简单的雕花提盒,连儒女耐不住多问了一句,嬷嬷立马冷下脸子扭身走人。
  「嗤!爱吃不吃,还当你家主子是多尊贵的人儿呢!」
  又气又恼又难过的儒女咬着下唇,半晌后也只得忍气吞声地回了芙蕖院,还不忘想方设法,该怎么编个理由瞒混过去才好。
  「主子,今儿也不知是谁,竟多提了个暖炉子去,所以菜有些凉了。」儒女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羞愧得头都抬不起来。
  都是她无用,若是有胆子在大膳房闹开来,嬷嬷们肯定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整人。
  「无妨,咳咳咳」孟弱强撑着自厚厚被褥间起身,才稍露了些许空隙便忍不住打了个大大喷嚏,胸口一寒,止不住剧烈咳嗽了起来。
  「主子当心!」儒女忙将提盒放在一旁,轻手快脚地替她裹好狐裘,可触手一碰,心下不由一沉。
  主子手冰冷得厉害,脸上却红得异常,莫不是发烧了?
  「无、无事的,咳咳咳」孟弱额际烧得有些昏沉,眸光却亮得惊人,小手紧紧握着儒女的手,「明日、明日便是十五了吧?」
  「是十五了。」儒女鼻头发酸,眼眶一热。「主子,您别担心,奴一定会想到法子去求黑子大监,让他将芙蕖院的情况传到大君耳里的!」
  「不,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她喘咳着,努力压抑下胸肺间呼息困难的痛楚,摇摇头。
  「主子——」儒女大急。
  「明天赏月宴咳咳,后宫无论嫔妃秀女都须出席」她唇角扬起微笑,声音沙哑却吐字清晰,「对吗?」
  儒女一怔,随即自以为恍然,欣慰地笑了起来。「对对对!奴怎么就给忘了呢?与其奴跟头傻驴似的胡闯瞎撞,待明日赏月宴上,主子您可不就能见到大君了吗?」
  几次三番,大君对姿容楚楚我见犹怜的主子总有那么三分特别,若是明日一见之下,发觉主子又憔悴了不少,大君肯定会心软的。
  孟弱一手按着阵阵撕裂般闷疼的胸口,极力振作起精神,欢快道,「咳咳,把那菜都倒进茶吊子热一热就行了,天冷,我喝口热汤便会好些的。」
  「欸,奴怎么没想到这好法子?果然还是主子冰雪聪明。」儒女连连点头,忙搬过了煮茶的茶炉和铜制的茶吊子,将提盒里的一碟子酸菜条和一碟子冻凝了白脂的水煮豚肉,和一碗粗粮取出看着今日这寒酸欺人的菜色,终究还是喉头一哽。「主子,这——」
  水煮豚肉是下等人的吃食,大膳房这是看死了主子就翻不了身,索性往狠里折腾了吗?
  相较儒女气得手都有些发抖了,孟弱却是微微一笑,面不改色地道:「还有豚肉给我添些油腥,倒也不错了。」
  「主子,您、您就真的不生气吗?大膳房给了这些这些,怎么能吃啊?」
  孟弱嫣然一笑,这一笑宛若枝头万花乍然锭放,就连儒女都给看呆了。
  「只要能活下去,有什么是不能吃的?」
  她不但要把这些菜吃得一分不剩,今晚还要好好拥被闷出一身热汗,让这高烧速速退了,明日,也才有力气陪着演上那出精采大戏——
  对此,她可是期待很久、很久了!
  孟弱眸中光芒更盛。
  【第五章】
  黄帝问曰:气穴三百六十五,以应一岁,愿闻孙络溪谷,亦有所应乎?岐伯对曰:孙络三百六十五穴会,亦以应一岁,以溢奇邪,以通荣卫。肉之大会为谷,肉之小会为溪,肉分之间,溪谷之会,以行荣卫,以会大气。
  晋。皇甫谧《针灸甲乙经。诸穴第一》
  慕容犷这几日都有些心神不宁,虽说平时在前朝处理国事时依然沉稳果决、手段爽利狠辣,然而回到寝宫中稍事歇息,他却总屡屡走神。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只要他一个眼神暗示下去,无论在后宫中地位再尊贵再风光的谁,都能被活生生剥上一层皮。
  而他,真的要这样「对付」她吗?
  慕容犷思及此,起身疾踱了几步,随即自厌地忿忿低咒了一声。
  「孤是大燕君王,是这后宫至尊至重的无上之主,孤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几时又得顾虑旁人的心思了?」
  况且若是这三五日,她便熬不住去了,那也是她的命!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觉得莫名的心慌不安?好像自己正亲手砸毁某个最重要的的什么?
  慕容犷浓眉紧蹙,苦苦思索。
  隐隐约约恍恍惚惚间,似又听见了那似熟悉似陌生的低沉悲伤叹息
  孤悔了
  他悚然大震,浑身寒毛直竖了起来,狠狠怒斥出声:「谁?」
  窗外大雪已停,茫茫冰霜雪地中依稀有寒风偶过
  「怎么连风声都给听岔了?」他抚着额头,自觉好笑。
  就在此时,黑子躬身来禀:「启禀大君,赏月宴时辰已至,恭请大君摆驾上林苑。」
  「嗯。」慕容扩脚步顿止,眸底又浮现了常驻的慵懒笑意,开口问:「人,都齐了?」
  「是,都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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