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迟 下  第一章

作者:朱轻      更新:1401801133      字数:3900
  今夜月色温柔,风轻星烁,安静的山野也随着这漫漫的夜逐渐沉入甜蜜乡里。
  安谧与宁馨,浅梦与低喃,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这初夏的夜风中归于朦胧。
  可是,暴风雨欲来前,总是如此的平静祥和。
  沈尉迟站在窗前,望着清朗的星空,一点一点慢慢地啜饮着杯中的酒,他的动作很温和,喝酒的姿势非常地优雅,神情依旧平静,事实上,太平静了些。
  韩子诺望着桌面上整齐摆放的一个又一个的空酒瓶,全都是烈到极致的酒。
  沈尉迟已经在窗边站了整整两个小时,而这两个小时里,他都是安静地、温和地喝着酒,看似轻松而且随意;可是,数数那些空掉的酒瓶,再看看他现在平和的神态,就算看起来一切都正常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可是随便谁都可以感觉得到,现在的沈尉迟,不正常。
  韩子诺不敢开口说话。跟了沈尉迟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他连开口都不敢,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沈尉迟。事实上,自从叶心栩来到沈尉迟的身边,韩子诺已经学会不要对自己从未见识过的沈尉迟的那些面感到惊讶;可今天,他还是吃惊了,而且是大吃一惊。
  他的手心在悄悄地冒汗,身子却在发冷;不知道哪种比较可怕,杀伐决断、波纹不兴的沈尉迟,抑或是现在这种隐在风暴边缘的沈尉迟。
  叶心栩,你可真是好本事。
  门外的轻敲,打破了这种快要让人崩溃的压抑。轻推而开的门,Andy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薄薄的一份数据,脸色首次那么沉重。他走到桌前,行了个礼,抬起身子时眼睛扫到桌面上空掉的酒瓶,微微抽气,再看着身子隐在阴影中的沈尉迟,试探的目光移向韩子诺,韩子诺却低垂眼睛望着地板,面无表情。
  这样的场景,他如何敢开口?
  沈尉迟沉默依旧,浅浅的饮酒,那么就只好一起安静,一直到那只杯子空掉,他轻轻地放下,终于吐出一个字:「说。」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是官谨言,官家的二公子。」不能犹豫、不能迟疑,他直接讲了重点。两个小时前,接到少爷的电话,让他去调查某些事情。虽然调查出来的结果让他震惊,但还是得依事直说。
  「啵」地一声,又一瓶酒打开来,带着琥珀金芒的液 体缓缓地流注到透明纯粹的水晶杯里,泛开荡漾。
  「继续。」
  「小姐跟他的交集其实并不多,只是这学期选了他的课。事实上,这门课最初并不是由官谨言上的,因为他还要几个月才能拿到博士学位,可他突然从德国回来,直接要求上这门课。每个星期两天的课,除了上课,他们的接触非常少。」Andy顿了顿,补充道:「除了偶尔几次的交谈,每次都不会超过五分钟。」他将文件打开,摊放到桌面上。
  「我们对比过所有跟小姐有接触的人的笔迹,最后发现字迹是属于官谨言的。」洁白纸张上面并排打印着两份字迹,一份书写随意,另一份却看得出是非常用心地写就,但笔迹却很明显出自同一人之手。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只需一眼,就可以判断笔迹。
  他没有想到,事情调查出来竟然会是官谨言,这下子问题可大了。只要跟在沈尉迟身边的人都知道,官谨行跟沈尉迟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可是少爷这么多年唯一的朋友,可是谁会想到,这个唯一的朋友的弟弟,竟然会是扎进心里的那根刺。
  果然是他。
  沈尉迟喝着杯里的酒,这种烈性刺激的酒液,饮入喉内,变成了最要命的毒药,它不让你死,它折腾你。
  其实看到那张书签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心里大概明白出自谁之手,她的世界太单纯、太干净,身边的男生只有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个。
  也只有像官谨言那样的男子,才会打动她,毕竟他跟她心目中的那个沈尉迟太相似,相似到连他自己都认为如果没有当年的那场突变,现在的沈尉迟很有可能会是如今的官谨言。
  可惜他不是!所以,她爱的那个,不是他!
  多么可恨,又多么无奈,这世上最无法勉强的事,就是感情。最无法接受的就是相爱之后的相背离;如果未曾得到,也不会那么痛恨。真实的他,其实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而现在,她想要并且会爱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杀了他。」他很低、很平静地开口命令。
  「不要!」被撞开的大门猛地敞开来,叶心栩站在门边,脸色苍白地望着他,「不要,不要再杀人了。」
  沈尉迟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她穿着短短的睡衣睡裤,站在那里,慌得那样、急得那样,居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浅蓝的棉布上面绣着肥肥的猫,憨态可掬,却奇异地刺痛他的眼。
  这套睡衣是以前他们逛街的时候,她撒娇让他买的,还一定要买情侣的,他的那套上面绣着几条鱼,她一见就爱上,说她爱他就像猫爱鱼一样,离不开,离开就会饿死;可是事实上,猫可以不吃鱼,它还有很多食物可以选择。
  真是讽刺。他唇边勾起一抹淡笑,「心心,很晚了,你该去睡觉。」
  「沈尉迟,不要再杀人了,这样我真的会受不了。」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近,一整晚,从被他发现书签的那刻开始,她的神经就是紧绷的,他看起来那么平静,她就知道,他肯定会做出什么来的,所以她直接打开了房间的监视器眼眨也不眨地就那么紧盯着,很安静、很平静,可是越平静就越是让人不安。
  虽然这样有点犯傻,他如果要做什么,只需要一通电话就可以了,完全不必亲自动手;可是,她还是在赌,赌当他们调查出来那个人是官谨言,官谨行的弟弟,他们决不会草草行事,而是会过来向他报告。
  果然,在看到Andy走大宅时,她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没有错,她跟过去,悄悄地在门外听,一直听到那个让她心凉的命令。
  「杀人就那么好?那么刺激?我可以理解以前你杀人,是因为必须要杀。可是官老师呢?他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他还是官大哥的弟弟,你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他?」
  「没有威胁?」沈尉迟笑意更深,「心心,那你来告诉我,书签是谁写给你的?」
  她的脸色更白了,白得近乎透明,「我跟他之间很清白。」
  「清白?」沈尉迟用一种很缓慢很刻意的语调像是在仔细地琢磨她的那句话,「你是指身体还是心?」
  叶心栩咬紧嘴唇,清灵的眼眸里满满地慌,她不知道,她回答不出来他的那句问话;身体抑或是心,现在的她情绪太乱,从来都没有清醒过。对官谨言的感觉,如果说不喜欢,那是假的,如果说爱,好像,又有哪里是不对的。
  冰冷世界的那一缕温暖,会觉得心喜,但会是爱吗?
  她分不清楚,也弄不明白。她原本只是想要单纯地享受那抹浅浅的温暖,不近不远,就那样存在于字里行间,她也觉得舒服,觉得自在;可是现在,这份温暖变质了,它变成了火焰,一下子就燃烧起来,她逃不及,只能被灼伤。
  他望着她变换的脸色,唇边的笑又冷又温,怪异地矛盾,此时的沈尉迟却有着诡谲的诱惑力,他很轻很温柔地低语,如同情人的呢喃:「心心,你现在的表情,真的让我非常有欲 - 望,杀人。」
  他的心心,那个眼里只有他的一个,那个让他握住了就再也不放开的女孩,那个从小到大心里就只有他一人的女孩,到如今,真的离他已经这么远了。
  叶心栩被他的话刺激到,抬头望着他,像是要认清楚他一样,「沈尉迟,爱一个人,不是想要离他越来越近,近到没有距离吗?可是为什么你的爱却那么重那么可怕?你一点点地亲手将我推离你,我不肯,你就直接挥刀去斩,斩得我血肉模糊,砍得我痛彻心扉。
  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其实你再清楚不过,可是你就是要逼我去面对那些我无法接受的事情,你不愿意改变自己,我也不愿意,我们走进一盘死局,怪了不任何人,只能怪自己。」
  她的眼睛很大很明亮,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我告诉你,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官谨言,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不可以死;如果他死了,而且是死在你的手上,我会恨你的,并且绝对不会原谅你;如果对这个你都无所谓的话,你去杀他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以前我说恨,其实你我都知道那是怎样的恨,但这次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她瞪着他,勇敢而且坚定,「这与我的感情无关,而是我再也无法忍受有任何人因我而死,我是认真的。」
  他们都知道,以前她的恨,其实是爱的成份居多,可以矛盾、可以痛苦、可以纠结,却还是不可以不爱;但这次,她是认真的,如果他动手,那么她就真的会离他而去,从心里远远地离开他。
  沈尉迟望着她,安静尔雅,他的表情明明那么柔和,却带来从未有过的强大的压力,室内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之中。
  谁都不说话,谁都不敢有所动作,就连呼吸声,在此时此刻都变成了多余。
  很久很久,久到叶心栩以为时间就这样过掉了一辈子之后,他很缓很慢地放下手里的酒杯,然后走开;经过她的身边时,他一眼都没有看她,走到门边,他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从这一刻开始,你不许走出这座宅院半步,不准跟任何人联系。」
  然后,他走掉了,韩子诺与Andy跟在他的身后走了出去。
  终于,只留下她一人,叶心栩站在那里,半晌,她缓缓地坐到地上,大哭起来。
  这场对峙,她赢了。
  与沈尉迟重遇之后,她一直都是输的,只有这次才勉强可以称之为赢,可为什么这次赢了之后,她的心会这么痛?痛到她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痛到从里到外翻涌的都是淋淋的鲜血。
  原来赢的感觉,并不如想象中的好,真的不如。
  再度与世隔绝,她并不觉得难受,如果是以前的叶心栩,只要在家里待一个小时,就会难受得要抓狂;可是现在她很习惯。每天看看书,再到花园里面去整理一下她种的草莓,那些绿绿的植物长得非常好,开出了白色的花朵,有的甚至已经结出小小的果实,青青的、白白的,有些稚嫩的可爱。
  再不然,她还会去运动室,沉重的沙包,痛快地拳打脚踢,流了满身的汗,感觉许多的郁闷都随着那些汗液蒸发出来。
  其实人活着要开心,并不是那么困难的事情,她可以自得其乐,这段时间对这个,她学得很好,非常有心得。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就是沈尉迟了。看起来他对她没有任何不同,温和有礼、体贴细心;可是还是不一样了。她感觉得到,他离她越来越远,他的感情在一点一点地收敛起来,以前他望着她的样子,她知道他是爱她的;可是现在,她感受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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