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凛佳人 上  第十一章

作者:雷恩那      更新:1396957881      字数:3903
  夏晓清微微瞠眸,先是无语,最后禁不住便笑出声。
  「也是,三个人共偷一家,是有些狠。」她端详那张明眸皓齿的小脸蛋,略略沉吟,问:「那明玉有最想学的东西吗?」
  躲着听壁脚的男人忽而挑眉。
  「学功夫!」明玉脆声答,眸心兴奋湛动。
  「……功夫?」不是已经在学了吗?
  「对!」小脑袋瓜用力点,惹得小澄心也跟着频频点头。「武学博大精深,怎么都学不完啊!不管是拳术、腿法、掌法,刀、剑、枪、棍、鞭等等,什么都想学!清姊,我有一位教拳的老师父,他很行,比无惑还行,他也教过无惑拳术,我喜欢学拳,不过……唔……臭大哥说,我若要继续习武,就得把家里的账本看懂了,还得把算盘拨熟……」
  突然——
  「很好,你没忘记我说的。」宫静川选在此时现身。
  明玉轻叫了声,很心虚地抓住晓清衣袖,小澄心有样学样,扑过来揪住她另一边袖子,小姊妹俩又拿她当主心骨依靠。
  夏晓清没斜到他会回来得这么早乍见他出现一时间也怔住。
  「已是午时,去灶房请卢大娘年做几道菜,等会儿一块儿用膳。」宫静川对着明玉吩咐,见她还愣着不动,他眯目,略狰狞地露出白牙。「不去是吗?那好,把九九表从头至尾背一遍来听。」
  明玉整个跳起来。「去!我去、我去!马上就去!」总算弄懂臭兄长有意饶她一命。「哟呼——」怪叫一声,她拉着澄心的小手,两道小小身影一眨眼就溜出「绮云园」。
  虽是春夏之交,夏晓清直到这时才觉近午的花园确实颇热,热气仿佛从她体内冒出,她额面微汗,两颊与耳根发着热。
  心定了些,她着手收抬桌面,听到乌木杖击地声,还有他的脚步声。
  「听婢子说,你问起我?」见她双手一顿,宫静川靠得更近,在她对面的石凳落坐,徐声问「有什么事?」
  被一提醒,夏晓清蓦地记起。
  她扬睫面对那张深沉莫测的脸,那眉宇间似犹有岭色,又似云淡风轻,已不把与她之前那些不愉快搁上心似的。
  这样也好,假装一切无事,两人还能谈上几句。
  她学起他的云淡风轻,嗓音如丝。
  「明玉想继续习武,就得学会看懂账本,学不来,武也别练了,这是宫爷跟她打的约定,她承诺你的做到了,你应允她的便也实现,是不?」
  「是。」
  她点点头。「莫怪初次见面时,明玉会那样紧张。」怕她跑掉,冲出来牢牢紧紧巴在她腿上。
  宫静川想起那日情景,薄唇上终现一抹笑弧,听她又问——
  「宫爷为何这么做?」
  「我做了什么?」犀利反问。
  「明玉不愿学商,你何必强她所难?」
  「你要不要告诉我为什么?」他神情平和,目光却锐利。
  夏晓清心口「咚、咚」重跳两下,气息略窒,听不出他话中有无嘲弄意味。
  对于提出的那个疑问,她心里模糊有个解答,低眉沉吟片刻,她幽幽道:「明玉肯学,澄心才会跟着学。宫爷主要栽培的人是澄心,而非明玉……」
  他从未遇过一个女子如她这般灵犀巧动,幽静双眸似能洞悉世事,糟的是,眸中偏偏带情,明明看透,却因有情作祟而无法抽离,当不成真正的旁观者。
  「你总能瞧出一点藏在事情背后的东西。」他一瞬也不瞬地看她,修长的手交迭在乌木杖首上,轻挲着。
  他话中有话,夏晓清抿唇不语,以为自己又逾矩。
  难受的感觉再次压上心头,她低头忙收拾自个儿带来的书册,对座的男人却又出声道——
  「程姨娘身子原就弱些,她怀着澄心时,当时宫家正遭逢巨变,是我爹出了意外,他所乘坐的马车翻覆在山道上,整个坠落深崖,还有……」他顿住,下颚微绷,一会儿才重拾话语。「总之是程姨娘早产生下澄心,孩子救活了,大人却难以救治,这女娃一出生就没爹没娘,实在教人好生头疼。」
  夏晓清两手停住,怔怔听着,定定看他。
  他说「好生头疼」,语气很是无奈,表情藏着柔软,那不是「头疼」,其实是「心疼」。
  「澄心她……自小就不曾开口说话吗?」她问。
  「她会说话,只是懒得出声,越大越不愿意开口,成天跟着小姊姊混。」他瞧她欲言又止的,不禁道:「姑娘的直言不讳我多有领教,想说什么便说。」
  被不轻不重刺了一下,她脸蛋轻赭,深吸口气才道:「我是想……宫爷那时差不多是弱冠之年吧?宫老爷突然去世,你立马得提起整个『松辽宫家』家业,也得兄代父职兼母职,照料明玉和澄心……」微微一笑。「确实教人好生头疼。」
  她的「头疼」像也别有深意,连自己都察觉到了,一时间玉颊更热,尤其他又用那种穿透力十足的眼神直射她,真恨不得有个地洞可躲。
  将收拾好的书册整齐放在四方蓝布上,她利落包裹好,拉来布角打结,最后头也没抬,轻且迅速道:「我想说的是,宫爷若要栽培澄心接手『松辽宫家』,还是打消这个念想吧。」
  她原想抱起自个儿的东西起身走人,哪知宫静川长袖大展,陡将她那方蓝布包压在石桌上。
  「你的意思是澄心资质不好,无法学商?」俊目微眯。
  「她没有不好,她很好,很乖巧,很聪颖,很有天赋,很……」不晓得该说什么,她闭闭眼,然后盯着压住蓝布包的男性大手。「……她能解算经中困难的算题,能轻易看懂账面,不需算筹、算盘就能演算整本账目,却绝对无法应付商场上的尔虞我诈……这一点,你心里肯定清楚。」
  「没错,我是清楚。」
  听他如是答,夏晓清不禁一愣,又见他似笑非笑、神情轻松,她忽地有所顿悟,觉得自己像被愚弄了。
  宫静川接着说:「我要她们姊妹俩学点看帐、管帐的本事,懂点家里的营生,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五指收拢,抓住蓝布包上她打出的结。
  「万一我出事,不在了,她们俩不会一下子摸不到方向,届时再有几位心腹能手在旁代管,『松辽宫家』或者还能撑住,倘是不能,至少攒下的钱也够她们俩一生衣食无忧。」
  他笑笑看她。「真要经商,明玉和澄心确实不够格,要是你来,那倒可行。」
  他、他又在愚弄她吗?
  夏晓清摸不清他的想法,也不想弄懂。
  心乱,意绪浮动,她想也未想便道:「若是这般在意『松辽宫家』下一任接掌之人,宫爷何不尽快娶妻生子?你把心思动到明玉和澄心头上,倒不如动在自个儿身上。」
  「你道我不曾想过吗?」
  夏晓清被他淡淡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她想起那位带发修行的女子,如此清灵脱俗,却不愿红尘留连……所以,他才独身一人,沉吟至今吗?
  有什么笼罩而下,将她五感全都罩住,整个人沉沉、闷闷的,一部分为他感到难受,一部分……该是为自己吧?只觉世间事很难圆满。
  很努力地呼吸吐呐,困在底下的神魂使劲挣扎,她头一甩,将心智拉回,甩脱了那份无形窒闷。
  「抱歉,我又逾越……我该告辞了。」她试着拿起蓝布包,岂知他丝毫没有收手的打算。
  「宫爷,可否高抬贵手?」
  下一瞬,她眼前一花,蓝布包竟然被他整个拎去,而且他抢了便走。
  夏晓清先是怔住,随即回过神追上去,三、四步就赶上他拄手杖且走得慢腾腾的步伐。
  「那是我的,你怎么可以不问便取、当面就抢?」质问人时,她语气也学不来张扬火爆,嗓声仍平滑如丝,就仅透出浓浓迷惑,眉眸间亦是。「你还给我。」
  「不还。」
  得到这般无理又任性的答复,夏晓清不由得瞠圆杏眸。
  宫静川将蓝布包藏于身后,下颚微扬,很嚣张地补了句。「一块儿用完午膳再还你,现下不还。」「不用,我不叨扰了,你把东西还来。」
  他不还,逼得她必须伸手抢。
  她试图绕到他身后,他迅捷一转,没教她得逞。
  她揪住他搁于身后的阔袖,不依不挠,不知觉间秀脸已胀得通红,但力气究竟比不上他,再加上他有意无意添了一句——
  「我腿脚不好,你再纠缠,我要站不住了。」
  就说,人心不能太软,一听这话,夏晓清本能地定住不动。
  她细细喘息,胸房鼓动,两只眼儿睁得大大,乌瞳似有若无蒙上一层水光,仿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见他扬起嘴角,她终于选择松手。
  松开他的衣袖,她退了一小步,然后踅足便走。
  宫静川心下一惊,未及多想,匆促间竟抛掉手中乌木杖,大步冲上前,牢牢抓住她皓腕。
  「你去哪里?」
  「回城里。」闷声答。
  「你的书册不想要了吗?」剑眉拧起。
  她顿了顿,咬唇,硬挤出话。「不要了。」
  闻言,他气息陡沉,眯目瞪人,只是夏晓清一径轻垂颈项,根本有意躲避他的注视。「哪,拿去。」他把蓝布包塞进她怀里。
  夏晓清单袖捧住他递来之物,被他反复的行径搅得一头雾水。
  她觑向他,见他神色不豫,她心里更苦,觉得好难受、好难受,莫名算妙红了眼眶……但不能哭,随随便便掉泪成何体统?
  「宫爷你……你放手。」
  把蓝布包还她后,他单掌犹扣住她的手,而且全然没有松开的打算,因她已挣扎再挣扎,他依然故我,不放就是不放。
  宫静川不晓得那样的心绪到底从何生出,有种几近心痛的感觉,又揉进无名的气恼,既恼又怜,来势汹汹,霸占他整个胸臆。
  或者是她的身形太单薄,瘦弱得像似风吹了便跑;抑或握上她的腕,震惊那太过纤细的骨感,仿佛当真用力一掐,能把她掐碎;又或者是惊讶于她弱后身躯中所藏的倔性,该娇柔,她偏坚忍,该示弱,她偏要逞强,如深雪寒冬中独绽的清梅,梅心凛凛,佳人凛凛。
  「我已吩咐灶房加菜,你不留下用膳,多出来的分谁负责?」他胡乱抓个借口搪塞,就是很固执地揪住她,年还拉着她步上回廊往饭厅去。
  「等等!你别进水太快,那根乌木杖……你的腿……啊——别走这么急啊!」
  她想替他拾回手杖,宫静川却以为她又想逃走,大掌将她拽得更紧。
  结果这么一拉一扯的,谁也不让谁,于是「悲剧」再度发生,她再次跌在他身上,手中的蓝布包都不知抛到哪边去。
  听到被压在身下的人发出沙嗄呻吟,夏晓清惊得心脏促跳,胀红的脸容瞬间血色尽褪,很怕弄疼他,很怕他的膝腿因她而多吃苦头。
  她急要起身,突然间一阵天旋地转,不知怎地人就从趴伏姿态变成平躺在地,男人悬宕在她上方,禁锢她的四肢,那双深邃带锐利的眼深深看进她神魂深处,像要探尽她的心绪和感情,不留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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