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凛佳人 上  第四章

作者:雷恩那      更新:1396957754      字数:3903
  眼前男人有张棱角分明的清俊面庞,挺直的鼻梁,人中略深,薄唇的形状稍显严厉,焦觉并非常笑之人。他目光如炬,如两潭深渊、如她最最不能明了的事物,他直勾勾看她,像无情无绪,又似暗藏玄机。
  「夏姑娘对我手中乌木杖如此感兴趣,其中门道,不妨说出来听听。」
  他语气持平,听不出心绪起伏。
  夏晓清实不知自己竟能懵得这般彻底,在她回过神之前,一长串的话已本能般溜出唇瓣——
  「……材后坚实如铁,木色黑中透红,纹挥清美,断面柔滑,若按书朋中所记,该属海南一带的树种,且是取乌木最珍器的木心部位做成手杖,木心中的油脂能让乌木不蛀、不朽、不腐,这把手杖能用一辈子,而且——」停!
  老天!夏晓清,你都说了什么?!
  她先前上他的舫舟,对般舱内的摆设已不知收敛、不懂藏拙地叨絮一大堆话,如今真犯浑了,竟说到人家拄在手是的杖子!
  「抱歉……我、我很对不住……」
  她不该如此失仪。
  只是察觉出他是当日避于折屏后的船主,且是今日遨她前来的神秘男子,再加上他太过年轻好看的外表以及腿上的残疾,让她一下子思绪停滞。
  「为何道歉?姑娘说得颇好,正因不蛀、不朽、不腐才以乌木心做此手杖。」他拇指挲了挲杖柄,仍徐静道:「这把乌木杖确实可用一辈子。」
  男人看起来不似发怒,仅就事论事一般,不觉被她冒犯,亦不觉她笨拙失态。
  夏晓清内心更增困惑。
  见他在石墩凳上撩袍而坐,她犹自伫立,被动且消极地对峙着。
  桌上摆了茶,他原已端起一只盖杯欲品茗,见她并不随他落坐,他指尖一顿,放下杯子,扬睫再次瞧她。
  外表温驯,性情柔韧——看着她时,他脑中自然而然浮现这些评断。
  秀而雅的眉睫沉静伏敛,眸心却隐隐颤动,有迷惘,有惊疑,有不安与戒慎,她无故落在他的掌握中,进入他的局,然,她把持得极好,即便心生慌惧,旁人也不易嗅闻得出。
  「在下姓宫,宫殿之宫,双字静川,北方松辽人士,家中营商,以盐为大宗。夏姑娘既肯赏脸来访寒舍,何妨坐下来说聊几句?」
  他将属于她的那杯香茗缓缓推近,而后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脑子里原是乱哄哄,听到他所说的,夏晓清心魂不禁一凛——
  宫姓。
  松辽人士。
  从商。
  盐为大宗……盐商!
  她终于应他所请落坐,眸光深直锁住他。
  「……公子是『松辽宫家』的人?」
  「是。」他淡淡颔首。
  「那……那公子……可是宫家主事之人?」
  他举杯饮了口茶。「是。」
  夏晓清瞠眸瞪了他好一会儿,瞬间明白了,明白长兄因何亟欲讨好他。
  盐业一向是朝廷专营的事业,能从朝廷手中分得经营之权的大商寥寥无几,怕是五根指儿都数得完,而「松辽宫家」正是其中之一,他们开盐井、引海水煮盐,垄占北边盐利。
  似宫家这样的商家不仅是豪商之贾,因与朝廷、官府关系密切,能独榄专卖之外,亦享权势,简而言之就是——皇商。
  她抿唇不语,记起出门前兄长那副嘴脸和语带威胁的叮嘱——
  别坏事。别弄拧了。伺候好那人。
  她心中兴起一阵厌恶,甚至还有些无以名状的失望之情,似觉眼前之人品味虽佳,却也是一丘之貉。
  「公子要家兄知会我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他未答话,眼神别具深意,看得她都想不争气地垂下颈项。
  然后,他静声问「左颊上的伤是你夏家哪位爷下的手?」
  夏晓清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掩饰般撇开脸蛋。
  五天前挨的掌掴,到今日已消肿不少,不小心咬破的唇舌也不太疼了,一时间真会忘记自个儿颊上犹有瘀痕。
  宫静川盯着那张又现倔强神气的秀容,道:「这几日,我与夏姑娘的两位兄长曾有接触,府上的二爷脾性不若大爷沉稳,姑娘脸上这一掌该是夏家老二打的,是吗?」他语调平稳,神态亦稳,眉宇间不见波动。「他动手伤你,是因那日在码头区,你散了自家钱银帮了『伍家堂』,是吗?」
  这会儿换夏晓清不答话,然而,他也不是真要她回答什么。
  宫静川继而道:「你家掌权的老奶奶已仙逝好些年,你爹亲也病故,夏家嫡母对你生母一直存有心结,不可能善待你,而两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尽数把持家中产业,婚前纵有一身本事也难出头,不是吗?」
  她实在不明白这男人究竟打什么算盘!
  只是……被一个尚算陌生之人道出家中之事,还说得如此直白,底细全被揭尽,她满心难受啊,向来定静能忍的性子几要不能维持。
  咬牙,咬得牙龈感觉出疼痛。
  她不再闪避他的注视,螓首一扬,将伤颜坦然曝露,清冷道:「想知道的事,公子不都打探出来了?既是心知肚明,又何须再问?」
  她盈盈起身,玉颜淡罩寒霜。
  「公子倘无要事相谈,恕我告辞。」很气、很恼,男人的目光和言词让她深觉无到藏匿,那个最最真实的她仿佛失去一切防护,他再深进一步,只要一小步,就能击垮她似的。
  她福身作礼,这礼作得很是敷衍,草草一福已旋身要走,哪知宫静川竟倏地站起,她走出两步,他未拄手杖已跨步追上,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夏晓清大吃一惊,凭本能使劲挣扎。
  不知怎么搞的,该是她回身甩手时的力道太强,狠狠往他胸前搥中一记,他重心陡失,再加上腿脚不好,如此连拉带扯,导致她自己也没能站稳,结果整个人朝他扑去。
  下一瞬,两人双双倒落。
  他当了她的垫背,被她完全压在底下。
  跌倒时,他的大掌一直扣住她,怕她真要跑走一般。
  受了惊吓,夏晓清伏在男人胸前细细喘息,眸光往上一瞄,蓦然与他相视,她觑见自己投落在他瞳仁底的影儿,这才意会到两人挨得有多近!
  她轻抽一口气,欲爬离他胸前,他五指却又一按,牢牢抓她手腕。
  「唔……」她眉心轻拧,唇死拒着,双肩不禁微微一缩。
  见她吃痛般瑟缩,宫静川立即放松指劲。
  他迅捷坐起,不由分说推高她单边衣袖,清光之下,姑娘家的细腕泛开一圈圈红痕,有几处严重些,已浮出点点的乌青瘀伤。
  「是我造成的吗?」他单刀直入问。
  坦白道,夏晓清真想用力点头、坚定答是。
  他恰恰施力在夏震儒今早箝握她的地方,瞬间疼得她抽气。
  她想引发他的罪恶感,想让他明白他有多么可恶,只是啊只是,凝稳神思去想——自己这么做,又何必?
  忍下几要出口的叹息,她抿紧唇瓣,缓慢而明确地摇摇头。
  「谁做的?」宫静川沉静再问。
  她仍倔强不答,他再问「是你那两位兄长弄出来的?」
  「不用你管!」她真恨双眸竟聚湿气。
  她已许久不哭了,此时心绪却软弱浮动……怎么可以?!
  她瞪他,不知自个儿脸蛋胀红,只管怒瞪着他。
  「你和他们……你们都是一样的,是一伙儿的……他、他要我伺候好你,要我不能坏事,要我伺候好你,你……你和他们一样肮脏、一样污秽!既是如此,就省省力气,别摆出清高模样,别装出一副关心他人的嘴脸!」怒道,她再次试图甩开他的手,这一次竟十分轻易便摆脱他的掌握。
  她能感觉出风的流动陡然一滞,开阔的园子里氛围绷紧。
  没错,她说的话就是不中听,她到底还是惹恼了他……
  一时间,她有种豁出去的蛮劲,痛快得很,然而又一时间,内心却难免拉扯。
  如若只她一个,死活就她一个,不用顾忌谁,不怕连累谁,不痛快便开骂,看不过眼就甩脸子掉头走人,如果可以,该有多好?
  但……不可以的,她有娘亲需要照看,有果儿、大智,有她在意的人需要顾及,她没有任情任住的权利。
  欸,她怎就没忍住?
  夏晓清暗暗自责。
  原以为抬睫会看到一张愤怒的男性面庞,岂知,他、他不怒反笑!
  绝非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而是严岭嘴角真软化了,那丝极淡的笑带出他内心的讶然与兴味。
  她费劲压抑翻江倒海般的心绪,欲起身,一大截裙襬不知何时被他的腿压住。
  他……根本是故意的!他无视于她的瞪视,慢条斯理从袖底掏出一只薄匣。
  「这膏药是按古药方炼制而成,在消肿化瘀上能收奇效,你拿去吧。」
  她双眸略瞠。「我不需要。」
  他没出声驳她。
  只是见她凝容抿唇,不收他递去的药匣,他存心跟她杠上似的,匣子一直递到她脸前,然后动也不动。
  他不动,她若想动,势必要粗鲁地将裙襬从他腿下抽出……
  一个模糊且古怪的想法闪过脑海,她觉得,他不会轻易放开,她很可能会扯裂自个儿的裙子……
  她认输了,很快拿走他手中的小药匣,紧紧握住。
  「公子还想如何?」
  宫静川终于挪动身躯,淡淡道:「把夏姑娘裙襬压皱了,是在下不好。」
  想骂人却找不到话可骂,夏晓清最后只能撇开双颊微鼓的脸,轻灵地爬起来。
  她拂去裙上看不见的尘土,状若专泛,眼尾余光却偷觑男人起身的动作。
  他左腿的伤似在膝部,虽然还算顺畅地爬站起来,他一掌停在左膝揉了揉才勉强站直身躯。
  他退回石桌边,步伐明显不稳。夏晓清本能想伸手扶他,但她及时拉住心思。
  肩背僵硬,脚步沉滞……
  他似在忍痛,又像不是,她看不太出来,因他握住搁在桌边的那根乌木杖,拄着它转身面对她时,他神态寻常,薄唇上那抹似有若无的淡笑尚未消褪。
  「夏姑娘,关于适才你对我的评论,可否容我解释几句?」未等她应声,他笑笑又道:「水至清,则无鱼,想在这世道中如鱼得水般活下,我确实做过几件不算好的事,但应该还称不上是肮脏、污秽之人,不过也绝跟『清高』二字扯不上边。我懂得什么是关心,关心一个人,我还不需要假装,毕竟能得到我关注的,全是我心是在意的人,既是在意,关怀之情油然而生,何须去装?」
  她听得一愣一愣,漾水的眸子无法从他脸上移开。
  他拇指习惯住摩挲杖首,将她看得极深,徐声又道:「我不知你那两位异母兄长作何想法,但遨你过府,仅因有事请你相帮。」稍顿了顿。「我之前在码头区见过你,你带伍家老太爷之遨上了一只舫舟……当时我也在。」
  「我知道。」夏晓清颔首,颊面有些泛红。「我晓得的……你当时避在折屏之后,我瞧见一截袍襬,那料子并不常见,就跟你身上穿的衣料一模一样,只有绣纹不同,我能认得的……你、你其实就是舫舟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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