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爱贴心英雄  第一章

作者:万里晴      更新:1390360281      字数:9766
  七月某周日,福家村,胖婶食堂。
  夏日烈阳辐射出来的热意灌进水泥墙,令这座长形平房热得像烤箱,镶在墙上的工业用扇嗡嗡作响,却带不走热意。
  要不是阳光正强,晒了肉会痛,正在闲聊的这些人早就溜出去玩耍了。
  这时,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走了进来,走到桌首处,怡然坐下。他自自然然的神态,宛若原本就该落坐在那里。虽然他没开口说话,意态也悠闲,却能令食堂里的气氛马上变得不同。
  那种不同,不是更紧绷或更严肃,而是一种微妙的震慑,不让人提心吊胆,却令人谨言慎行。所有人都意识到头领人物就坐在那里,情不自禁的注意到他,投给他的眼神带着尊敬,连带着,漫天开讲的口吻也变得比较节制。
  一个老人家招呼他道:「工头,林家小宝昨天半夜发烧了。」
  「哦?」被称作工头的男人,管时锋,挑了挑眉。
  被点到名的林奶奶叹气,「烧得很厉害,我都不知道怎麽办才好。」
  「烧退了吗?」管时锋问。
  「刚刚退了,幸好,幸好。」
  「要是有医生,林奶奶就不用操这个心。」
  管时锋慢条斯理的宣布,「医生已经在路上了。」
  「他真的会来吗?」有人质疑。
  「已经在路上了,怎麽会不来?」管时锋说。
  「我们这是穷山村,没娱乐,离城又远,医生都是过惯好日子的人,怎麽会来?」
  「就算来了,也会逃啊,上次不是一连跑掉三个吗?」胖婶切了盘水果挤过来,没好气的说,「一个嫌我做菜不够细腻,野菜吃到他牙痛,一个说在这里找不到对象,另一个没说理由就跑了。」
  几个村民垂头丧气的,「谁让我们穷呢?穷人连看医生的资格都没有。」
  管时锋双手抵着桌面,眉毛微挑,「怎麽这麽说话!上次来的王医生不是不错吗?」
  胖婶翻了个白眼,「是,他特别好,偏偏年纪大了点,本来说要行医顺便养老,可还没医几个人,自己就先心脏病发了。」
  管时锋气息为之一滞。「……我为你们争取过了,总之,这次派来的医生一定资历够深,身强体壮。看好你们家里的女儿吧!别被拐了再来找我哭。」他扭头看看左右,「那几个爱玩的家伙呢?」
  「跑出去了,说去河边玩水。」
  「朴恩,去告诉他们不准跳水。」他朝身後黝黑的小伙子交代。
  「跳了会怎样?」跟在他身旁,苍白的书呆子魏哲辛推了推眼镜。
  「这阵子没下雨,水位不够高。」管时锋似笑非笑,「要是运气差一点,一头撞在石头上,就挂点了。」
  「那几个年轻人哪会乖乖听话?除了工头你,他们把谁放在眼里过了?」胖婶轻哼。
  「还是过去交代一声。」管时锋坚持。
  朴恩应声是,转身出去。
  看着坐在一块儿喝柠檬水解暑的人们,管时锋不禁微微一笑。
  由於驻紮了他管辖的工班,小小的宁静山村变得热闹起来。
  福家村坐落於云南、越南的交界处,国籍虽然划属越南,可村民却是数十年前为了躲避战祸而迁居过来的华裔子民。他们人数不很多,但颇为团结且念旧,被地理意义的国籍同化得不深,毕竟这里属於偏远地区,官方忙於城市开发都来不及了,尚且关切不到此地。
  尤其是福家村并不特出,论物产不丰富,论风土人情,不具备旅游特色。
  原本,这个村子会一直没没无名下去,靠着後山原始林,养不胖、饿不死村人,但是几年前,几个略通入山小径的老村民进山收获一批菇蕈,因缘际会被生化专家拿去监定,竟发现其中含有消灭恶性肿瘤细胞的成分。
  换句话说,那些不起眼的菇能治疗癌症!
  消息一出,福家村瞬间被官商盯上,一阵利益争夺後,全球知名的康诺威生化制药集团打通政府关节,摆平各种势力,独家取得开发权。
  官商一起发财,却剥削了平民的权益。当地住民一觉醒来,头上莫名其妙多了个能管他们的商业团体,而且,掌握入山小径的几个老村民,世代无法再移居其他地方,他们的自由一并被签给了康诺威,忍不住发出抗议。
  事情闹了几个月,天高皇帝远的官方相应不理,最後,顾虑到企业形象的康诺威,由旗下的慈善基金会出面,承诺改善住民生活,风波才告一段落。
  因此缘故,管时锋被聘来为建筑工程监工,代替康诺威生化制药集团总公司与基金会,执行建设期间的各项业务。
  正说话间,食堂门扇一阵弹动,一个粗壮汉子走了进来。
  「我把你们的医生送到了,在车里。」大拇指比了比身後,送货司机大声说,「我快饿死了,有吃的吗?」
  「来,坐。」胖婶招手,「我去煮碗面给你。」
  「哇,新医生来了!」一个孩子快乐的说。
  「以後就不怕你们这些小鬼半夜发烧了。」他奶奶摸摸他的头,一脸安心。
  「他会像之前那个医生爷爷一样,教我们写字吗?」另一个小孩问。「上次他只教了我们三个字:一二三。」
  「等等就知道了。」
  管时锋两手一拍,「好了,都出去迎接,让人家看看我们有多欢迎新医生!」
  所有人呼啦啦的挤出去。
  踏出门前,管时锋又退回去,抓起放在桌上的水瓶。根据他的经验,第一次来到福家村的人会半死不活,一瓶解渴的凉水绝对必要,也是最好的见面礼。
  出了门,他站在村民後面,一起看那辆面包车的斑驳车屁股。
  车侧拉门慢吞吞的被拉开,一条腿伸了出来。
  所有人忍不住拉长了脖子去看。
  那条腿穿着七分裤,脚下蹬帆布鞋,青蓝紫绿色线交织,脚踝纤细。
  管时锋顿时有种不太美妙的预感。
  「新医生好瘦!他都没吃饭吗?」一小孩小武忍不住评论。
  「嘘!」他奶奶拍他。
  另一条腿也伸出来了,平放在地上,顿一顿,一道人影挪移而出。
  在半空中晃荡的,是一条马尾,转过来,是一张脂粉不施的清丽脸庞。
  「女的!」有人倒抽一口气。
  「新来的医生……是女的?」
  所有人转向去看管时锋,眼神中满是质疑。
  管时锋一张脸登时挂不住。
  「你说,来的是经验老到──」
  「身强体壮的──」
  「『男』医生。」
  管时锋故作严厉的瞪他们一眼。「我有指明说是男的吗?」
  「你叫他们把女儿看好,不就是这个意思吗?」魏哲辛说。
  管时锋语塞。
  那个女人在车旁站定。
  她的低马尾梳得好好的,斜浏海也顺得好好的,显然之前整理过,但气色并不好。她不是太苍白,而是不自然的潮红,双眼过亮,却恍惚无神,明显是被热过头。
  转身要面对人群时,她还踉跄了一下。
  管时锋立刻排开人群,握住她的手,将她稳住。
  她的肌肤是烫的,滚烫。他把水瓶递给她。
  她立刻凑近瓶口,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喝得像头牛似的,有那麽渴就是了!即使管时锋早有预料,也被那股狠劲吓了一跳。他举起手,打了个手势,马上有意会的人进去拿更多水出来。
  待她稍停之後,管时锋清了清喉咙,「你是来报到的医生吗?」
  「是。」
  真是让人泄气的回答。「不是随医生过来的护士或助理吗?」管时锋犹抱希望的问。
  听他这麽说,後面一排人众全亮了眼睛。
  「也可能是医生的太太。」有人帮忙猜。
  「不,应该是女儿,她还这麽年轻。」
  「不,我就是医生本人。」
  「但……你是个女的!」一老伯叫出来。
  「女生怎麽可以当医生?」嫌她太瘦的小武也不可思议的喊。
  那女人的眼睛危险的眯了一下。
  「女的?」管时锋也在咕哝,「上面是哪根筋坏了?居然派个女的过来,『女』──的耶。」
  听到那个长音,杀气陡然自江心瑀眼中迸射出来。
  「女医生怎麽了?」她怒视他,大声问,「哪里得罪你了吗?」
  一声刚落,全场皆静。
  江心瑀这才发现自己失控了。
  都怪这该死的暑气,该死的夏天,让她头晕到不行,才会想到什麽就直接说什麽。
  可恶!她不是故意那麽凶,真的,她平常不是这种人。
  用手背揩去嘴唇上的水痕,她有些狼狈的转开视线,心情荡到谷底。傻子也能看出来,她不受欢迎。
  「这还有水,你要不要?」管时锋把村民递过来的水瓶拎到她面前。
  她没伸手去接,反而盯着他的脸。
  很明显的,这个男人是这群人的头领。
  怪不得他讲话这麽惹人生气,他长得就是粗犷不文的模样,一身肌肤被晒得黑噜噜,五官深刻,挑飞的剑眉看起来可不温和,嘴唇上缘、下巴还有胡碴,看得出是不用心打点才留下的记号。
  年约三十四、五的他,穿着卡其工作长裤,上半身的白色背心露出两条结实的手臂。
  她的注意力忽然间跳转方向。滴滴答答流了那麽多汗,他竟擦也不擦。她瞪着从他身上滴落的汗水,冒出的薄汗,令他颈领肌肤一阵发亮。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伸手……摸摸看。
  「咳咳。」他清了下喉咙。
  她忽然窘了,掉头回车里,双膝跪在椅面上,往後车厢掏东西。
  这个动作令她的臀以诱人的姿态往上翘起。管时锋双眼瞪大,察觉到自己瞬间起了反应。
  虽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可那模样却足以让人想入非非,但这明显不是提醒她的时机。他迅速往前踏出一步,挡住车门,谨慎的瞥看左右,确认没有人见到刚刚那副景象。
  一阵乱翻後,她彷佛找到了什麽,用力往外扯,再扯,跳下车的时候,差点撞到他。
  管时锋伸出手,帮她站好。
  江心瑀顾着讲重点,没看他,「我的履历,我的证书,基金会聘书,全在这里。」吐了一口气,她把档案夹塞给他,「我就是医生本人,你可以去确认。」
  说完抬起头时,她才注意到,那男人的眼神与刚刚有些不同,火热许多。
  管时锋咳了下,不着痕迹的放开手。
  她没多想,尽量有尊严的说,「让让,我要去洗手间。」
  「来,这边。」旁边一位大婶招手指引。
  解手完,江心瑀发现自己处於严重中暑状态。
  站在水缸边,舀水出来洗手,她恨不得马上找到一张床,躺上去静静的死去。老天,这里甚至没有一面镜子,让她看看自己的模样。
  想到刚刚自己失控了,想到所有人失望的眼神,想到那个男人挑剔她是女人的态度,一种复杂的情绪漫了上来,绝大多数是愤怒。
  他,还有他们凭什麽嫌她?他们甚至不了解她!
  昨天才得知留学资格被取消,今天就来到异国的偏远乡村,这一路上,辛苦没击溃她,颠簸没击溃她,缺水喝、内急、连续赶路都没击溃她,但山村每个人的眼神,尤其是那个男人的眼神,让她的坚强濒临崩溃。
  她没想过自己如此不受欢迎。如果说她招了基金会内部人士的厌恨,她也认了。撞见了不该看到的场面,尽管错不在她,好歹也是个理由;可这些人不待见她,不是因为她做或没做什麽事,只因为她是女的。
  女人又怎麽了?她招谁惹谁了?
  感觉到泪意,她舀了一杓子水,搁在地上,蹲下来,掬水泼在脸上。
  一道坚定的脚步声传过来,没抬起头,她已能猜到是那个头领般的男人。
  「司机要休息一夜,明天才下山。你别拆行李,明天跟他一起走。」
  江心瑀脸一沉,「什麽意思?」
  「这里需要男医生,经验丰富的男医生。」
  「我以为,乡下地区对医疗资源渴求甚深。」
  「是。」
  「难道一个女医生不能解决问题?」
  管时锋惊讶的挑了挑眉。以前来的医生,十个有十个不甘愿,而她看起来已经很不舒服了,居然没想过要以最快速度离开,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只要是医生,都能解决问题,但女医生却……」他思索着该怎麽说。
  「怎麽样?」
  「却……」他眼睛一亮,显然想到了说法。
  可他还没说完,一个少年就冲了过来,「阿锋大哥快来,阿赖受伤了!」
  诊疗室里,乱成一团。
  管时锋大踏步而入,「怎麽回事?」
  「阿赖从树上跳到水里,不小心撞到旁边的石头。」
  他扭头开骂,「我不是说过不能跳水吗?」
  几个小伙子缩了缩脖子,不敢答腔。
  他走向诊疗台。
  江心瑀跟在他之後,看到一身是血的阿赖时,脑袋忍不住一阵晕眩。
  她超过三十个小时没好好吃一顿饭,好好睡一觉,此时的她极度口渴,严重中暑,看到躺在诊疗台上,浑身血淋淋的男人,她真希望自己刚才没表现出想待在这里的坚持。
  她的双手紧紧抓着上衣下摆,极力克服不舒服的感觉。屋内任何一个人都能恶心、呕吐,但那个人不能是她,她的角色是医生。
  但天哪,她真的好想吐!
  「快救救他!」
  「他在流血,流个不停……」
  「你不是说自己是医生吗?医生就应该要救人啊!」
  纷杂之中,一抹意念特别强悍的嗓音压得低低的,正在交代某人,「朴恩,去联络医用直升机。她还太嫩,能做的不多。」
  她,指的当然是她。江心瑀心知肚明。
  她好气!气自己是这麽不中用!但是,第一步该做什麽?她的双腿在发抖,站在诊疗台前,不知从何下手。
  该死!她当然不会有什麽精湛的表现,一来她不走临床,二来她自己也摇摇欲坠,三来,她连这里有什麽药品跟器材都不知道,如何运用?
  她当然无法做出什麽!
  「工头,调不到医用直升机。」朴恩离开片刻後,又走回来。
  「送货用的直升机呢?」
  「也调不到。」他脸色凝重的摇头。
  「为什麽?」
  「北边有座山头起火,正在撤离中,能飞的直升机都过去救援了。」
  一个阿伯忍不住叫出来,「阿赖注定要死了啦!」
  躺在床上的伤者呻吟得更大声了,夹杂几个绝望的呜咽声。
  江心瑀听到了每句话,弄清楚一件事: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只能靠她了。
  老天,竟然只能靠她!江心瑀脸色惨白。
  管时锋的脸色也不好看。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阿赖还有气,你怎麽说他会死?」
  「这个女医生能做什麽?你没看她吓到一直在抖?」
  「怎麽派这麽差的医生来?」
  「我们是不是要再闹一闹,好让康诺威知道不能这样欺负我们?」
  江心瑀彷佛看到一团灾难因为她而形成。不!她宁可死,也不能让人去告状,说她不适任!
  她重整思绪。医生课程一○一,不能让任何被医治的对象看出自己的惊慌。
  既然伤患还能唉得大小声,就说明一时半会还能撑住,她得先稳住自己。
  用力吸吐几口气,她打开药柜,检查有哪些药品与器材。
  将要用的取出来,她开始洗手,强迫自己盯着伤患,思索从哪下手。
  「我需要人按住他的手脚!」她用最具权威的声音大声说。
  「我来。」管时锋上前。
  「一个不够。」
  「朴恩。」管时锋指示。
  站在他身後,那黝黑沉默的年轻男人上前。
  「其他人退出去。稳住他的手脚,不要让他干扰我检查,但不要太用力,他应该有骨折。」发号施令,开始做事後,她的脑筋变得比较清晰,「另外还需要有人当我的助手。」
  管时锋抬头点名,「阿辛过来!」
  瘦瘦高高的魏哲辛一脸害怕,「不要,我怕血。」
  「要你找药品,办得到吗?」
  「哦,这个我可以。」
  江心瑀定了定神,念出几个药名,然後拿起冲洗罐,开始清洗伤口上的血渍与泥沙。
  她很努力在稳住自己。
  架住阿赖的上半身,管时锋看江心瑀做事。
  她先以生理食盐水冲净伤口,再以无菌棉棒轻轻除去伤口上的秽物,然後以戴着手套的手触摸阿赖胸肋各处,彻底检查。
  碰到痛处,阿赖难受的呻吟几声,起初她有点被吓到,但很快就适应。
  她的触诊还不够熟练,但动作到位,转换间,偶尔停下来思考,看在村民眼中,可能认为她不够厉害,但他看得出来那是出於谨慎。
  她资历还很浅,不过,这样已经算不错的了。
  诊疗室外,村民一个个贴在玻璃窗外,张大眼睛看。
  「阿赖那麽痛,怎麽不给他打一针,让他睡过去?」
  「还要叫工头他们架住阿赖,这女医生果然不聪明。」
  「女人哪能当医生?这种事还是要男人来。」
  一声一句,飘过江心瑀耳边。
  她低声向管时锋解释,「他头有受伤,要是打麻醉药,没办法观察後续反应。」
  他也低声回答,「别理人家怎麽说,做你该做的就好。」
  他只说了这麽一句话,怪异的是,她立刻感觉好过多了。
  一定是因为他是头领的关系。他能理解比什麽都重要。
  她深呼吸几下,继续接下去的动作。
  处置过後,阿赖的出血已止,外伤被包紮起。虽然虚弱,但他仍意识清楚,记忆力与理解能力没有问题,肋骨断了两根,幸好没插进脏器里,总的来说,他活下来的机率大过於死去,只是,必须尽快送往医院。
  朴恩抽手出去联系,半晌後又回来,「还是调不到直升机。」
  「去食堂把司机叫出来,他休息两个小时也该恢复精神了,让胖婶准备凉水跟食物放车上。」管时锋看了看在洗手的江心瑀,「我跟她送阿赖下山。」
  「一来一去要花不少时间,山上少不了你,还是我去吧。」
  「你不熟城里的人脉,我去。你留下帮我盯着工程进度。阿辛,你也帮着点。」交代完,管时锋走向在洗手台前的江心瑀,「我们要下山,你还撑得住吗?」
  看了他一眼,她迳自走到一边,擦乾双手。
  「你没回答我。」他跟过去问。
  「回答什麽重要吗?」她条理清楚的说,「不管撑不撑得住,这趟路程我都得去。」
  他愣了一下,才冒出一句──「女人要适时示弱才可爱。」
  「我来当医生,不是来当女人的。」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她已累极,无力修饰语句,「我去旁边休息一下,要上路再叫我。」
  几个当地人忙了起来,把阿赖连床带人推上车,固定好。
  在司机的嘟嘟囔囔中,他们出发了。
  由於这不是医疗专用车,为了固定好担架床,村人花了不少力气,才弄得像样。担架床占据後车厢大半空间,江心瑀只能屈着双腿,缩在一边。
  「你还好吗?」管时锋上车後问。
  「当然不好。」
  意料之中。「我们轮班注意阿赖的情况。你先休息,有任何问题,我会叫醒你。」车子出发後,管时锋问,「要注意什麽情况?」
  「主要是记录他的反应,有没有抽搐、颤抖、呕吐或任何异常。他有点陷入昏迷了,每隔一段时间要叫醒他一次,别让他陷入昏睡。如果他吐了,要帮他侧过身,别让吐出来的东西塞在呼吸道。」
  管时锋拿出胖婶准备的食物给她。「先吃东西。」
  她默默的啃着不差的乾粮。「你之前没说完的那句话,是什麽?」
  「哪一句?」
  她面无表情的复诵他说过的话,「只要是医生,都可以帮他们解决问题,但是女医生却……」
  他看着她。
  那眼神是观察,他在评估她的身心状态,而且毫不掩饰。
  她忍不住挺直腰身,试图武装自己。
  真是个逞强的女人。「等你精神好一点再说。」
  「说吧,反正今天已经不能再糟了。」
  他顿了顿,在她眼神的坚持之下,终於说,「我的工班有五十几个男人,根据合约,每两个月会放他们七天假,派直升机送有需要的人往返河内,也就是说,那些人要忍耐两个月,才有机会抒解。」
  脑门烫呼呼,她懵懵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听懂。「抒解什麽?」
  「男人的需要。」见她还是有点呆,他直说,「性冲动。」
  江心瑀愣了一下。
  听到这麽直接的答案,不是不窘,但她最擅长的,就是把窘迫化为淡然。
  「噢。」
  她的反应落在他眼底,他不禁有些好笑,也更加坚定要将她送离的决心。
  他心里有了计较。如果来的女医生是个历经人事的女人,未尝不可,至少懂得怎麽应付狂蜂浪蝶,但是她明显没有多少经验。
  「这跟我有什麽关系?」
  「你是女人。」
  「我是医生。」
  「不,在男人的眼中,只有需要被医治的时候,你才是医生,其他时候,你是女人,而且是容易被攻击的目标。」
  「怎麽会?」
  「在这里,谁都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谁,要动你没有顾忌。」
  「谁会那麽没道德?」
  「从这看得出你对男人不了解。你没见过禁慾过度的男人,即使不想办法动你,他们也会跑去亏你、闹你。」
  「我保证不动如山。」
  男人这种生物,又岂会因为女人不随之起舞,就打退堂鼓?
  管时锋笑了,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愉快的感觉。就个人来说,他喜欢她缺乏经验。
  「这会造成管理上的问题,主要也是考量到你的安危。」虽然有点可惜,但,「你不能留在那里。」
  他的口气如拍板定案,一切说定,一股惊慌翻搅她的胃。「不,我不能就这样回去。」
  他抬起眉。
  「你不能把我遣走!」
  他看得出她的惊慌是真的。「给我一个理由。」
  「你就是不能!」想到要回去面对冯阿姨与基金会那帮人,她的胃一阵抽痛。对自身处境毫无决定权已经够狼狈了,再被人遣回去,岂不是难堪到极点?「那太羞辱人了,我有我的……专业骄傲。」
  他笑了起来,「我一个字也不信。」
  她得冷静一点,让脑子动起来,才找得到理由说服他。
  打开冰桶,拿出一个冰凉水瓶,沾湿手巾,擦在身上。她必须为自己散热,不然中暑会愈来愈严重,脑子也会愈来愈晕糊。
  看到她的动作,管时锋忽然想起她的不适,「我帮你刮痧。」
  她的脚趾忽然一抽。「不,不用。」
  「可以帮你更快散掉热气。」
  「我不喜欢刮痧。」
  「为什麽?」
  「会痛。」
  「你一定没遇过很会刮痧的人。」
  「刮痧这种事,哪有什麽会不会的?不就是一块板子画来画去吗?」
  「力道不同,感受就不同。硬刮的话,体表会痛,要是力道有收住就不会。」他从工具袋里找出药油,「转过去。」
  「不要……」
  「背对着我。」
  他下达一个简简单单的命令,毫无置疑空间,她的意愿不再是重点。
  他转开罐子,一股药油气味漫了出来。
  她迟疑的动了一下,他直接把她推转过去。
  那一瞬间,她有点吓到。不是害怕,而是因为他的力道好大,好直接。
  不跟她罗唆,管时锋撩起她的头发。周围的空气又湿又热,像温泉水一样紧裹身体,渗出来的汗让发丝黏在颈边,从後上方看下去,那线条……很美丽。
  他几乎要低头吻去,马上联想到女人在激情之中也是这种模样。
  看着她,他忽然涌现强烈的慾望,想在另一个地方重现这场景,听她微微的喘气。
  他的下身硬了。
  江心瑀亦察觉到这个举动太过亲昵,可以感觉两道灼灼视线落在颈後,一股难以言说的羞赧漫了上来。
  「还是不要好了。」她回过头。
  他不由分说便将药膏抹上她颈背。
  江心瑀一颤。
  她不该有这种战栗的感觉,他的手指抚过的地方,先是一阵热烫,然後,药油中的薄荷成分发威,才散出刺凉感,几乎令她战栗。
  他握住她的肩膀裸露在衣服外的部分,先是老练的按摩几下,掌温将那变得敏感的肌肤几乎灼伤。
  他拿起药盒盖,刮在她颈後。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每一痕画下去,先是一阵轻柔的热痛,接着是松释下来的愉悦。
  他一道一道往下画,尽管一开始她非常紧绷,也慢慢放松下来。
  可,另一种陌生的紧绷感却在堆积。
  她说服自己,这是传统疗法的一部分,刮痧就是这样。
  这时,车子进入连续弯道,阿赖早已被担架固定得好好的,她却没有,当车身歪来斜去时,她「啊」的一声,整个人往斜前方俯冲过去。
  眼看她就要扑到阿赖身上,一股恼意窜了上来,管时锋反射性的用左手扣住她的腰,往自己拉过来,她重重撞在他身上。
  他的掌贴在她侧腰,将她固定在身前。
  他的呼吸就吹在耳边,江心瑀一阵臊红,「放开我。」
  「等等。以司机的速度,这个连续弯道至少要五分钟才走得完。」
  「你不能……我们不能……这样五分钟。」她面红耳赤的拍他的手。
  「难道我该放你去撞车壁?」他惊讶的问,「你来的时候也经过这里,应该知道这段路不好走。」
  她知道。来的时候,她紧抓扶把,差点没吐出来。但她现在却是以极度暧昧的姿势贴在他身前,几乎是坐在他怀里。
  这个世界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面包车闭塞的空间里,像没有第三个人躺在担架上,世界彷佛缩小为两极,男人与女人,他与她。
  她的注意力,只在他身上。
  她是医者,应该照料躺在担架床上的伤患,可她的一颗心,完全悬在那个男人身上。老天垂怜!直到此刻,她还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随着甩来甩去的车身,她不断的在他怀里撞过来撞过去,他也是,昂藏的身体一再挤压她,她逐渐感觉到,身後有什麽正逐渐变得坚硬……
  下一个转弯来临,她无法自制的往後倒,坐入他双腿之间,一个硬硬的东西抵在她臀部,她忽然两眼圆睁,难道那是他的……
  意识到她的僵硬,管时锋立刻挪了个角度,往後退了些,用大腿夹住她,再以单臂稳住她的身躯。
  感受到箝制的力量,她慌了。「你……」
  「别动,这样固定住,就能保持安全距离。」他低声说。
  下一个弯道让她斜了一斜,包夹她髋骨的大腿紧了一紧,她果然没再直接冲进他怀里,她松了一口气,庆幸他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但是,那双强健的大腿也不容她忽视,力道强劲的圈在身外,一刻也不曾放松,她不再无预警地碰上他的男性,却必须无时无刻接受他的牵制。
  她又羞又窘,乖乖的不敢乱动,任他夹紧。五分钟像一辈子那麽长,终於,面包车又直直、稳稳的往前驶去。
  「可以放开我了吧?」
  他收回手,双手撤开的一瞬间,环绕她的热度稍降,她松了口气,却也若有所失,一阵赧然上了心。
  他不是碰触到她的私密地带,她告诉自己,大腿只是大腿,没啥好敏感的。但专属於女人的羞意就那样窜了上来,完全不理会她对自己的一再说服。
  管时锋扭开一瓶水,递给她,「喝点水,睡一会。」
  江心瑀以为自己睡不着,可转紧瓶盖後,她打了个小小的呵欠,决定眯一下也不错。
  三分钟後,管时锋伸手,将呼吸变得绵长的她,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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