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戏  第五章

作者:攸齐      更新:1381380562      字数:8660
  游诗婷还在吐,抱着厨房垃圾桶吐得脸色发白,几乎虚脱。
  擦着湿发踏进厨房,杨景书看着那跪在地上抱着垃圾桶的背影,毛巾下那张脸转向坐在餐桌前看电视的王仁凯,低问:「还没吐够?有那么多东西可吐吗?」
  「刚刚开冰箱说想喝冰水,看到上层的生牛肉,大概勾起感觉,就又吐
  了。」王仁凯无奈地摇头,眼睛盯着电视,手里一根甘蔗啃了一半。
  杨景书拿了王仁凯面前的烟包,敲出一根,点上。凌晨两点多才睡,六点就被电话扰醒,他揉揉因睡眠不足而有些酸涩的眼,想着她看见生牛肉表情大变的画面,嗤一声,笑了出来。
  「呕……」听见她声音,他烟塞进嘴里含着,又把毛巾往肩上一甩,倒了杯温水走过去。「喝点水。」
  游诗婷抬起脸,看着面前那杯水,伸手接过。「谢谢。」
  咕噜咕噜喝光水,部分还从嘴角流下来。看她吐得额上、鼻头上满布细汗,下巴又湿一片,杨景书把毛巾递过去。「擦一擦。」
  把杯子搁地上,她接过微湿的毛巾,擦着脸和嘴角。毛巾布料有些粗糙,却带着清爽的香味;她仰脸看向他,才发现他发湿着,身上已换上干净的衣物,隐约看得见布料略有湿气,大概也洗了澡。
  游诗婷站了起来,双手扭着毛巾,红着脸颊看他。「对不起,吐得你身上都是臭味。」
  他正在吸烟,半眯着眼看她;吐烟圈时,他才摆手,一脸不以为忤。「你那一坨酸臭跟尸臭的臭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靠,他这是在安慰她还是打击她啊。
  「好一点没?」
  她摇头。「一直闻到那种味道。」她吐到觉得胃好空,好难受,因为她一直嗅见尸臭味,隐约好像还有一点蒜味,可她都离开现场了呀。
  「拿去。」杨景书把烟递给她,她接过,深吸一口,吐出烟圈后,他问:
  「这样呢?」
  她呵口气,摇摇头。「还是有味道啊。」
  他皱了皱眉,抽走她手里的烟,塞进嘴里。「你来。」他转身就走。
  纳闷地跟上他,他站在厕所前,推了推她。「进去,鼻子洗一洗。」
  「啊?」她怔怔地看他。
  「鼻子灌水,擤出来,这样应该就不会再闻到那种味道了。」
  她半信半疑地打开水龙头,双手捧了水,想起什么,她看着他。「你出去啦。」
  「我干嘛出去?我总要看你是不是会洗呀,难道你想继续闻那种味道?」他两手抱臂,靠在门边,懒洋洋地说着。
  「洗鼻子有什么好看?我会洗啦。」她才不要让他看见她擤鼻子的模样。
  杨景书像发现了什么,一脸好笑。「你现在是怎样?装淑女?都吐得我一身了,你洗鼻子的样子还怕我看?」
  她不大甘愿地捧起水,脸一低,鼻子吸了水后,轻轻地擤。
  「你这样洗得干净才有鬼。」他看不下去,走到她身边,将塞子往排水孔一压,待洗手槽的水过半时,他一掌贴上她后脑勺,往前一压,她整张脸埋进水中,她双手净扎了下,他手立即一松。
  她张嘴想骂人时,他又将她头压低,另一手的手指压住她鼻侧。「擤出来,用力一点。」
  她没办法,只能用力把鼻子里面的水擤出来。两边轮流洗过后,他问:「这样是不是就好了?」
  游诗婷深呼吸几口,眼睛亮了。「嗯嗯嗯,这样好多了。」
  他含着烟看她,冷笑了声。
  「干嘛笑得那么阴森?」
  「你活该啊你!乱说什么他很重。你知不知道饭可以多吃,话不能乱说?这就是给你一个教训,下次看你还敢不敢乱说话。」
  「……」她又不知道有这种规矩。她为了证明自己可以胜任这样的工作,所以在她吐过、又等检察官验过尸后,仍是硬着头皮进去抬那具大体。
  她不知道人死后还会那么重,期间脱口说了句「他怎么这么重」,结果愈抬愈重,后来几乎抬不动,是他马上对那具大体说「抱歉,她新来的不知道规矩,请放心让我们送您最后一程」后,她与他才又能抬动那具遗体。
  杨景书眯着眼看她。「以后记住,别在遗体前说那种话,嫌重他就真的让你搬不动;夸漂亮或称赞帅气,他晚上就跟你回家。」
  跟她回家?不要吧……她瞄他一眼,顿时泪眼汪汪。「我知道了啦。」
  她那不甘心的表情实在好笑,他忍着笑,不经意间,觑见她胸口,他倏然别开眼,不自在地说:「脸擦一擦,脏死了。」
  「哪里脏?只是水而已嘛。还不是你,洗鼻子就洗鼻子,干嘛把我压进水里,很难受欸!」她叨念着,抓了一把卫生纸,擦着脸。
  她看着镜里的自己,擦过下巴时,才发现自己的上衣在方才那一阵洗鼻子的混乱中,被水溅湿了一片,胸下的苹果绿胸衣隐约可见,她霎时热了脸。
  从镜里看见他看着一旁的侧颜好像有些不自在,她猜他一定是看见她的内衣了才会转过脸。她又恼又羞,开了水龙头,掌心掏水就往他身上泼。
  「喂!」杨景书面上、臂上一阵湿,他看过去,她又一掌心的水泼来。「你哪里有问题啊你!」
  她根本不管,水直往他身上泼,他一恼,一手抹脸,一手抓她手臂,她空着的那手继续往他身上泼水;他气极,脸也不抹了,有样学样地捧水往她身上泼。
  她尖声叫,「你欺负女生啦!明明是你先把我压进水里的!」
  「小姐,搞清楚,我是想办法让你不要闻到那种味道……靠!」她居然用牙杯接水。
  他一把抓住她双手手腕,抢了杯子;她一惊,尖叫着弯身躲进他怀里,下意识想着,这样他就不会泼了,否则他也会湿,却不想两人这刻姿态有多亲密,直到听见他的心跳透过胸膛传来,她一怔,不动了。
  「喂!你干嘛?」他笑问了句,低眸时,对上.她抬起的视线。她目光如水,两颊红滟,一时间,他挪不开目光。
  什么时候,她也有这么温柔的眼神了 ?他忽然想起她说她有喜欢的男生,难道是因为有了喜欢的人,才有此神态?
  「你们两个演完琼瑶戏了没?我想种芋头,可以让我种一下吗?」王仁凯靠在门边,双手拉着裤头看向里头那对身上半湿的男女。
  杨景书回过神,松开手,一脸不自在地说:「你是不会去别间种?」
  「所以你们还要继续泼哦?这到底有什么好玩的……」王仁凯转身,忽想起了什么,又回首道:「对啦,你阿公阿嬷回来了,还有阿姑也在,在客厅等你。」
  等他?心里隐约有底。
  他走到客厅时,姑姑果然开口:「不是有跟你说,中午要去吃你表婶婆二儿子的喜宴?」
  「唔,阿嬷有说。」他低应了声。
  「那你一早跑去哪?」杨嘉君瞪着他。
  「就……有点事。」
  「有什么事?我那天跟你说今天要公休,因为要去吃喜宴,你还说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结果你一大早就跑得不见人影。」杨作学看着孙子。
  「又给我跑去收尸厚?」李素枝同样瞪着孙子。
  三双眼睛瞪来,他有些承受不住,道:「唉唷,你们不要管啦。」
  「所以你真的还在做土公仔那种工作?不是跟你说那种工作不好,你怎么就是讲不听?」杨嘉君质问后,一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景书,不是姑姑喜欢念你,你不喜欢读书就算了,找个正当工作做不好吗?你去做那个土公仔有什么前途?」
  杨嘉君看着兄长唯一的孩子,又道:「你这样跟人家混,外面那些人把你阿公和阿嬷讲得多难听,现在你又去做那种工作,你让阿公还有阿嬷的面子放哪?在市场工作时人家不会对他们指指点点吗?」
  「人老了还要什么面子?」李素枝摆摆手。「我只是担心景书,他这样和一群凶神恶煞在一起,什么石头、冬瓜南瓜的,哪天会出什么事都不知道。」
  「阿嬷,是西瓜啦。哪有凶神恶煞,他们都跟仁凯一样,是我同学啊。」
  「哪有共款?阿凯那孩子我也算看他长大,他本性怎样我清楚,但是其他人我怎么看都不喜欢,你还是少跟那些人在一起,只会找你去打架,还会什么?」
  「阿嬷,打架有什么不好?你不打人,人家就来打你,我只是自保。」
  「什么自保?人家打你一拳,你就要还一拳,这样你来我往有那么多命可以打吗?」杨嘉君责备的口吻。
  「嘿啦,你阿姑说得对。人家打你,你闪嘛。有句话『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要想对你不礼貌,你笑一下,谁还打得下去?」
  「阿嬷,你不知啦!你太单纯,不知道人心的可怕。人肉咸咸,要杀要剐很容易,要是不比人家凶,人家以为我们好欺负,随便就想……」
  「景书,」杨作学打断他的话。「你都十七、八岁了,又不是三岁孩子听不懂我们的话。你阿嬷是担心你,你要听她的话,别让她连在市场工作都还要烦恼你的事。阿公年纪也大了,哪天要是走了,可是要你来照顾你阿嬷,你就听话一点,别和那些人混,别再去做葬仪社的工作,好不好?」
  李素枝接下丈夫的话:「对啦,听你阿公的话,那种工作不好,要是运不好,犯了煞很麻烦的。」
  杨景书双手插在裤袋,垂着脸,微长的刘海掩了他眉目,瞧不清他神色。
  见他不应声,杨嘉君微恼,开口时,音调重了些:「景书,阿公和阿嬷在跟你说话,你有没有在听?」
  「姑,我只是……」他仍垂着眼,低道:「只是因为妈妈的头还没找到。」
  三人闻言,皆是一楞。杨嘉君先反应过来,哑声说:「都这么久了……」
  「总是要找到。我从来没梦过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没头,找不到路回来看我。」他没看任何人,声音低低的、哑哑的,微微哽着。
  这么多年来,他们有默契地不提当年那件事,可他从没忘过要把妈妈的头颅找回来,他从没忘过……
  李素枝红了眼。「为了这样你就跑去做那个工作?你这个囝仔实在是……」
  「还有,你们工作那么辛苦,我也想要赚多点钱,让你们轻松一点。」
  「钱的事你担心什么?我们不缺你那份薪水,你认真读书比较实在。」杨作学拍拍胸,道:「阿公年纪虽然大了,但身体还很健壮,再工作十年也没问题。」
  「才怪!」他喊出声:「我都知道……每次杨嘉民回来台北,就只会跟你们要钱。上次他又回来要钱时,阿嬷说她没钱,他就嚷着说要卖房子,要是哪天房子真被他卖了,你们要住哪?」
  李素枝睁大眼看他,心思有些浮动。「你叔叔他、他只是随便说说的,不可能卖了房子,要卖也要有房地契,还有你阿公的印章身分证。」
  「阿嬷,你忘了他曾经偷过我的存钱筒?」他有个存钱筒,里面都是平日阿公和阿嬷给他的零用钱,还有过年的压岁钱,他记得他存了好多好多,有些还和阿嬷换成千钞,可一次杨嘉民回来,他的存钱筒不见了;几日后,杨嘉民离开,他在他房里看见他的存钱筒,钱自然不见了。
  「他没那个胆敢卖房子啦。」李素枝不想继续这话题。
  「妈,景书说的也没错,嘉民你和爸要防着点。」杨嘉君开口接话。「我知道你和爸想补偿他,但也不能那么纵容他,他……」
  杨景书看了看那三人,默默转身,走回厨房时,见着女孩趴在桌上睡着了。
  「你又被你姑姑骂了哦?」王仁凯将目光从电视机移到他身上。
  他耸了下肩,无所谓的态度。「怎么就睡着了?」
  王仁凯看了眼游诗婷。「大概吐累了。」
  他笑了下,决定叫醒她,手掌轻轻拍上她时,才发现……她体温高得吓人。
  
  丙级考试在三月,学校的实习课安排在寒假,大概是想让他们能在寒假实习时多学一点实际经验,考试时或许能更得心应手;而关于实习,大家是既兴奋又期待,但也有些紧张和不安。
  兴奋的是,此次实习地是台北二殡,可释出的实习缺只有六个,能被挑上自然是心喜的;期待的是,他们平时实习接触的若不是假人安妮,就是同学互演大体师,再不然就是猪皮先生这个好配角,对于此次能第一线接触大体,是很具挑战性的。
  至于紧张与不安,那当然是因为这次真的会见到大体,并且亲手服务,而不是像在学校那样缝缝猪皮先生练遗体修复技巧这么简单,再有,老师有说安排了解剖室的参访,对于从未踏进过解剖室的他们来说,自然会有一些紧张。
  撇开这些不谈,让他们期待的就是游玩的行程。当他们得知可以前往台北二殡实习时,便开始安排晚间游玩的景点和路线。
  但相较于他们沿路的兴奋心情和吱吱喳喳的交谈,游诗婷显得安静又疲惫;因为她一上车就睡,都快到台北了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林雅淳想着该不该叫醒她?有没有可能生病了?
  「OK妹,换个位子。」陈润升把一旁的林雅淳拉起,一屁股坐下,才发现游诗婷合着眼。他转头看林雅淳,用气音说:「她不是睡很久了,还没醒哦?」
  林雅淳摇摇头,同样用气音回应:「会不会是病了?我看她最近为了她想开公司的事,每天都忙到很晚才睡觉。」两人是室友,感情特别好,她知道游诗婷正在为成立公司的事搜集资料。她年纪比他们大上几岁,思想果然较成熟,当他们还在犹豫毕业后要不要从事殡葬业时,她已开始计画了。
  「是喔……你闪远点,我来照顾她。」陈润升心里暗爽。他看看她静合的眼睫,手心贴上她的额,再摸摸自己的脸。体温好像满正常的,但她是不是在流汗啊?
  「诗婷……诗婷?」他拍了拍她的脸,动作很轻。
  面颊上好像有什么,游诗婷用手拨了下,随即感觉好像有人在喊她,她非常疲累,动也不想动,可脸上又有谁在摸着,她动了下身体,感觉身体一阵湿热。
  她发烧了吗?是不是又像第一次收尸那样,连烧了三天?她后来是被那人带去收惊才退烧的……脸颊又被摸了,她忽然瞠眸,瞪着面前男子。
  几秒钟后,她只是转过脸,摸来她一上车就搁在杯架上的矿泉水,喝了好几口。她摸摸额,原来只是睡到流汗。
  「你真会睡。昨晚没睡好?」陈润升看着正在脱外套的她。
  「坐车没事,不睡觉要干嘛?」她拆下束着马尾的发圈,指当梳,把头发重新扎过。
  「我们在讨论晚上要去夜市的事。喂,你介绍一下你们台北夜市的美食嘛,我们在网路上找了一些资料,不过我觉得那些美食部落客的话不是很可靠。」
  「我很少逛夜市。反正夜市不都那样?逛到哪就吃到哪,看了喜欢就买来吃吃看,不喜欢就不要勉强。就像我讨厌红萝卜,但你说它好吃,那我要怎么跟你介绍?」
  「总有什么特别好吃的吧?红萝卜很多人不爱吃啊,你可以跟我们介绍一些比较会被接受的,或是高人气的,像什么大鸡排、臭豆腐、大肠包小肠、东山鸭头、烤肉还是卤味盐水鸡那些的。」
  游诗婷想了想,说:「我觉得什么都不要吃。」
  「为啥?我很难得才来台北一趟耶,一年看有没有一次。」
  「我只是觉得……你会吃不下去。」她慢吞吞地说。
  「怎么可能?我听说那个什么青蛙下蛋、生煎包、大饼包小饼都很有名,我是一定要吃到啦。」
  她转过头看窗外,不说话了。
  老是这么酷,对他的话总是这样爱理不理;可或许就是这样,让他觉得她特别有吸引力。陈润升看着她,探问着:「既然要在台北待一小段时间,你怎么不回家住,可以省一笔住宿费耶。」
  在老师安排下,他们这段日子会住在青年旅舍,房资不贵,一床才几百元,但十日的实习,也要花上好几千。
  回家住?她当然知道回家住比较实际,但是她母亲和继父婚后有了孩子,加上继父和前妻生的孩子,她总觉得回家住有些格格不入。她甚至没让家人知道她回来实习,只告诉家人她三月丙级考试,所以留校练习;她打算实习后回家吃个年夜饭,然后就回南部。
  游诗婷好久不说话,他觉得自己又自讨没趣时,却听她说:「我要陪雅淳啊,总不能让她一个女生跟你们四个男生睡吧。」
  「又不是没单人房,她可以睡单人房。」
  「单人房比较贵。」她别过脸,像是不打算继续交谈;他摸摸鼻子,回自己的座位。
  到二殡时,在人事室报到后,人事室的小姐先带领他们看一下环境,包含火葬场、助念室、冷藏室、拜饭区等,最后,来到遗体化妆室。
  「今天正好有遗体验尸解剖,这个项目是非强迫课程,同学们可选择要不要实习。」人事室小姐亲切地问:「你们应该都是第一次进殡仪馆吧?应该还没真的看过大体?」
  「没有。」阿泰摇摇头。「她应该看过。」指着游诗婷。
  游诗婷瞪了他一眼,然候客气地告诉人事室小姐:「我以前从事相关行业,只是那时候是比较传统的服务,大体……的确见过不少。」
  人事室小姐点点头。「那你要不要考虑解剖室的体验?这个机会满难得的,如果法医愿意的话,他们多少都会指点一些验尸技巧,将来工作上或多或少会有帮助,而且今天刚好有你们之后要实习的民间礼仪公司的老板在,他常过来帮忙缝补的,或许你可以跟他学习一下实际经验。」
  「你要去吗?」林雅淳拉拉她手臂。
  游诗婷犹豫着。这确实是难得的机会,不是想看就能看的,但她以为解剖室仅只是参访,看看里头的环境,甚至想着不知道会不会看见传说中那颗泡福马林后仍会长胡子和头发的头颅,她可没想过可以亲眼目睹整个解剖过程。
  倒不是怕要她去缝补真的大体,她只是没做好要看解剖过程的准备。她想了想,摇头说:「我还是不进去了。」
  人事室小姐只是笑了下,领着他们进入遗体化妆室。
  通常只剩下化妆手续的大体都是处理过的,所以尸身完整,加上冷藏的关系,并没什么太让人难接受的味道;当然这是对游诗婷而言,可对其他首次见到大体的同学来说,还是一阵不舒服。
  好不容易熬到带领他们的大体化妆技术员将化妆步骤完成,准备要让他们六人为另一具大体实际操作化妆时,陈润升再忍不住,他脱了防护衣和手套、头套后,门把一拉就往外头冲。
  最后,是阿泰在男厕找到他,他正趴在马桶上吐得哗啦哗啦的。
  「你要不要紧啊?」阿泰站在门边问。
  陈润升抬高手臂摇了摇,说不出话来。
  「你吃坏肚子哦?」阿泰伸长脖子,看着马桶里面,好像也没吐什么嘛。
  陈润升依然抬手摇了摇,继续干呕。
  「他应该不是吃坏肚子,是不习惯里面的味道吧。」游诗婷在外头听见他们的谈话,接了话。
  陈润升趴在马桶上猛点头。
  「他点头耶!」阿泰喊着。
  「你真的很逊,这样就吐?你这样还想开公司,不就一天到晚负责吐就好?」游诗婷隔着墙说。
  「那现在怎么办啊?我要怎么帮他?」阿泰扬声问。
  「你能帮他什么,帮他吐吗?」林雅淳翻翻白眼。
  游诗婷想了想,对身旁的林雅淳说了几句话后就离开。
  「陈润升你好了没?好了就出来OK?」林雅淳走进男厕,催了催。
  阿泰搀着陈润升走到洗手台时,林雅淳说:「你不只很逊,是超逊,非常逊。这样就吐?难怪诗婷不喜欢你,太不man了啦。」
  外头,正要步入男厕的男人听见里头传出女性嗓音,他确认般地抬眼,看着悬在厕所门外的指示牌,是男厕无误。
  他在想,现在走进去似乎不恰当,不管男厕为何出现女性的声音,他这会走进去也不可能真的拉下拉炼。他寻思着这会要先回去帮忙法医解剖那对小姊妹,还是在外头稍等待时,里头又传出说话声。
  「诗婷就说要用水洗鼻子啦,她说这样就不会有味道留在鼻子里,你到底要不要洗啦,很烦耶!」林雅淳嚷嚷着,然后翻翻白眼,又道:「要用力擤OK?你几岁了连搏鼻子都不会啊?」
  诗淳?决定先回解剖室的男人脚下一顿,慢慢地转过身,看着男厕入口,像是在确定自己是不是真听见了那个名。
  「好一点没?这样还有味道吗?诗婷说这个方法很有效。怎么样?」林雅淳看着洗手台前那用力洗鼻子的身影。
  陈润升抬脸,抹掉面上水珠,深深吸口气。「耶?真的有用!」
  「人家诗婷不知道看过多少大体了,一定知道怎么消除那种味道啊。」阿泰接着又说:「不过不是我要说,同为男人,我真的以你为耻啊,OK妹那么大惊小怪的个性都没吐了,你吐什么啊?」
  「我哪有大惊小怪!」林雅淳嚷嚷出声。「你不要毁谤我OK?」
  「OKOK!」阿泰做出投降状,看着陈润升又说:「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里面都还有轻音乐可以听,那味道就是有点特殊而已吧,也没难闻到需要吐啊,死了三天的鸡还比较臭咧。」
  低头漱口的陈润升闻言,蓦然明白在火车上游诗婷为什么会说出那句「你会吃不下去」的话来。但……等等!他想起了什么,抬脸问:「死了三天的鸡是怎么回事?」
  「就大尾啊。他脑袋不知道是装大便还是狗屎、之前有天突然拎了只死鸡进教室,他说死了三天了,他故意去市场买来家里放的,他把死鸡放在他家后院,本来打算放一星期,但实在太臭,臭到他爸妈受不了,他才提前拎到学校。」
  「拎到学校干嘛?」
  「为了让大家体验尸臭味啊。」
  「……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件事?」
  「你那天好像请假……唉呀我忘啦,反正那天你不在就对了。」
  陈润升翻翻白眼。「那你们还敢笑我!原来是早就闻过那种味道!」
  阿泰哈哈大笑。
  三人走出厕所时,和外头男人对上视线,均是一楞。
  男人长得很俊秀,眉目温朗,不带悲痛神色,应该不是家属;他穿着白衬衫和黑西裤,外罩了件黑色薄背心……大概是这里的职员吧。
  「都是你啦,跑到男厕讲话又那么大声,害先生不敢进去。」阿泰戳戳林雅淳的太阳穴。
  「还不是因为陈润升!」林雅淳瞪着阿泰低咆后,转头看向男人。「先生,不好意思,我们是来实习的,因为我同学是逊咖,第一次见到真的大体,就吐了,我只是进去帮他一下而已,你……你请用啊。」她手心朝着身后,做邀请状。
  杨景书微微一笑,低问着:「你们是学生?」
  「嗯嗯嗯。」三人点头。
  他噙着笑又问:「哪个学校?」
  「N大,生死学系。你听过没?」林雅淳问。
  N大?他记得前几天张启瑞曾向他提了一下农历年前,N大有六位学生要到公司参访并实习一日的事,问他要不要帮他们做个生涯规画的演讲和建议,他那时似乎是要启瑞负责就好。那么,实习的会是这几个吗?
  他轻颔首,道:「知道。听说环境相当不错,师资和学生表现都很好。」略顿,再问:「几年级了?」
  「大四!」自己的科系被称赞,阿泰很得意。
  「那么,要好好加油。」呵口气,压抑不受控的心跳,他道:「里面还有女生吗?」
  「没了。」林雅淳摇头。「就我一个。你不要误会啦,我们学校的女生都很正常,不会没事上男厕,我真的是为了帮我同学。」
  闻言,他仍然挂着温和的笑,然后朝三人轻点下颚后,步入男厕。
  所以……他方才听见的那个名字,是听错了?
  洗完手,走出男厕时,就见约十步之遥,穿着黑色铺棉外套的马尾女孩走向那三人,其中一个男生扑上去抱住她,她踩了下对方的脚,然后转往遗体化妆室方向;男生追上去拉她手,她抽回手,走得愈发快速了。
  杨景书只是怔怔看着那画面,然后,淡淡地笑了。
  原来跑去读书了。看她样子似乎过得不错,有可爱活泼的同学,还有那位对她亲密的大男生……他是该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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