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  第十二章

作者:绿痕      更新:1410968517      字数:3991
  她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后来呢?”
  “后来,你被你的兄长们救下,你因伤重整整昏迷了三个月,我亦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勉强恢复一成的妖力,这才总算能够下地。”
  当时失去了妖力的他,别说是去救她,他连站都站不起来,他几乎是用爬的爬去当年的摄政王府的。
  在摄政王府府周四下打听过后,知道她受过什么伤害时,悔痛不已的他,立即使出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仅有妖力,在第一时间内为她下了个封闭记忆的封印,不愿她再忆起那些会令她痛苦的回忆。
  她以指敲着桌面,“所以说,你当时不是不来,而是不能来?”
  “嗯……”
  “但后头的--年呢?你怎还是不来找我?”这时间久到害得她几乎都忘了她曾许下过心愿,和有魂役这回事了。
  湛朗幽幽地问:“你忘了你许下的是什么愿望吗?”
  “我想幸福。”这一回她没有再回避。
  “为了你的愿望,我得为你创出一片能够安居的家园,我得凝聚足以保护你的力量,不然,日后何谈给你幸福?”
  当年那个不但妖力迟迟无法恢复,且在这处陌生的人间还一无所有的狼妖,如何能达成她所许下的愿望?
  因此在确认她被她兄长们照顾得很好后,他即离开了原国,来到荒山古林中闭关修炼了三年以恢复妖力,并在出关后开始学习人间的武者之道,藉由武力以隐藏他的妖力。
  其间无论如何艰苦,他都咬牙撑了下来,因他知道他必须强大起来,他得对她的愿望负责,他得让那个因他来迟而受到伤害的女孩圆后不再受到任何伤害。于是他鞭策自己努力再努力,哪怕在他眼前的是刀山或火海,他亦不畏死不怕苦地勇往直前跨过去。
  为了她,他可说是已竭尽所能,不留一丝余力。
  深怕她将他所给予的爱意误会成是魂纸的束缚,湛朗心急地向她解释。
  “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虽是你的魂役,但我绝不是因契约而如此珍爱你。我也曾活过,我更曾站在妖界高处睥睨众生过,我不是任何人都能尽情指使的,我从来就不是名会懂得认命的魂役,我有选择的。”
  “选择?”斐净有些错愕。
  湛朗小心地靠近她,见她没有再退避,于是他轻拉过她的手,将它按在他的胸坎上,让她确认他的心跳。
  “感觉到了吗?”
  “嗯。”温暖的体温,与节奏有致的心跳,就如同这人间的凡人一般。
  他苍凉地笑着,“我不是死物,我有心。虽然这是你赐予我的再次生命,我也为此心存感激,但在感激之余,它却还远远不足以能让我为你付出一切。”
  “什么?”难道魂纸的法力束缚并不足以左右他?
  “我虽是妖,却和你一般皆有七情六欲,会想会念会恨会怨,我从不听任何人指使,我更不会为了任何人而委屈自己。”湛朗抛出一个众魂役皆曾考虑过的极端手法,“你就没想过,你不过是我的魂主而已,我大可敷衍你一生,也可永不与你相见,或是杀了你直接转入轮回?”
  竟还有这方法吗?
  “为何你不做?”从不知有这一点的她,怔然地望着这名一直以来就将她捧在手心上的男人。
  他眼中从不掩饰的爱意,顿时淹没了一切,“我说过了,我有选择的,我选择了你。”
  “湛朗……”她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脸庞。
  他不顾一切地将她搂进怀中,怎么也不肯放开她,“这十年来,我一直等着你守着你,是因为,你就是我前世的心愿。”
  她一顿,“你也有心愿?”
  “谁说我不能有?”
  他曾经以为,上天从不曾眷顾过他。
  打从他出生起,他就不知这世上真有过什么公平。
  妖界是个阶级分明的级界,贵族、平民、贱民三阶层,长久以来即是妖界的铁律,因血统凌驾一切之上,妖界社会自然也据此古老的典范为圭臬,故从而无妖能打破这数千年来牢不可破的阶级制度。
  降生于妖界最大城市荒愿城的湛朗,就是社会角落边缘的贱民,生来即打在他身上的阶级,注定了他一生皆得庸碌为贵族阶层服务的命运。
  倘若他真平凡一如身边同样身为贱民的众妖,或许他还会就此认命的为了几口饭,低首为那些长年压榨他们的贵族卖命,偏偏他不是只寻常妖,而是只天妖,妖界百年才出现一回的转世天妖。
  而天妖这身份并没有让他的日子更好过。
  为了他天妖的身份,城中无数贵族无一不恨他恨得牙痒痒,凭什么血统高贵如他们都没能获得天妖的资格,偏是区区一名贱民可以得到?
  率众将湛朗打得奄奄一息后,一名贵族将脚踩在湛朗的头顶上。
  “天妖又怎么样?不过就是个贱民。”
  趴在地上的湛朗睁开肿胀的眼帘,无数张又妒又恨的脸孔,就是这样年复一年地出现在他眼前,但他敌不过贵族们团结又庞大的势力,他只能忍。
  可长年来所受的欺压,令他再怎么忍也总有压得他理智溃堤的一天。
  那口当他再一次被贵族强行绑至府中,任由他们虐待取乐时,湛朗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火,过激的疼痛逼使他体内天妖的妖力苏醒,一气之下,控制不住妖力杀了贵族府中所有的妖。
  他怔然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头一回体认到,隐藏在他体内的那股妖力是多么的强大。
  但他身为贱民却没能有机会修炼妖族功法,自然也无从控制这股妖力,很快的,他被愤怒的贵族们打入死牢,并在十年后妖界与魔界开战之时,被送上最前线当妖族们的肉盾。
  漫长的战争持续了二十年,身怀妖力的湛朗并没有死在前线,他甚至还机缘凑巧地救了名妖界落魄的贵族,而为回报他的救命之恩,那名贵族授他修炼的功法,让他脱离了凡妖这一阶层,进而迈入了妖修这一身份。
  得到功法的他闭关百年发愤修炼,出关后,拥有天妖法力的他已是妖修中的佼佼者,以往曾瞧不起他的贵族们,也不得不在他这妖修的面前对他低首。
  随着他修为的境界愈来愈高,一直隐忍不发的贵族们也看他愈来愈不顺眼,为免他真能妖法大成飞升上至人间界,各方所对他采取的手段,也愈来愈手下不留情。
  那一日,荒愿城中所有的贵族们,先是派出了大批人手将他困在城心,然后请来上百名妖修要废他一身修为。湛朗一手提着剑,麻木地杀了又杀,直至屠尽众妖修,然后,他笑了,笑得涕泪纵横,怎么也止不住。
  他不过是想堂堂正正的活着,有尊严地活着而已。
  只这样,也不被允许吗?
  孤单了一生,他早已对这妖界失望透顶,他不求这妖界中有妖能够站在他的身边,他想飞升上至人间界,他想要找个普通的凡人好好爱上那个人,也希望那人能够全心全意的待他,将他拉离这苦无边境的冷漠世界。
  他想要有个人爱他。
  活了数百年,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心愿而已。
  当城心的妖修死尽后,不死心的贵族们派兵包围住城心,不打算让已伤重的湛朗离开此地,可就在这时,天际突然飘来大片乌云,电蛇在翻滚的云朵中四处剧烈窜动。
  这是……要渡劫了?
  湛朗怔怔地望着天际那代表即将要渡劫飞升的迹象,虽然他早已修为圆满随时准备渡劫了,可他没料到,竟会是挑在这当头。
  乌云集中凝聚在他的头顶之上,不容得没有准备的他反对,下一刻即开始降下雷劫。紫色的天雷轰然劈下,湛朗忙运起功法,准备以全部的修为抵挡雷劫。
  震耳欲聋的雷鸣声在荒愿城上大肆响起,一道道足以撕裂大地的紫雷,发出刺眼。
  眼的光芒狠狠劈下,湛朗紧闭着眼等待,却在等了好一会儿后,大惑不解地张开怎么都……不劈他?
  他愕然看着那一束束的紫雷劈在城心中的贵族们身上,劈了一个又一个,就是偏偏不肯劈他。
  一个个倒霉的贵族在粗壮的紫雷下,没能有半点挣扎即灰飞烟灭,而在劈完贵族后,紫雷改降至荒愿城的其他各处,矗立在妖界已有数千年历史的荒愿城,不过片刻,即因雷劫而毁再不复踪迹。
  一百零八道天雷在劈完后,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天上的乌云也在转瞬间散去,只留下湛朗独自立在原地。
  他这是渡劫失败了?
  听他说故事的斐净趴在他的膝盖上问。
  “天雷为什么都不劈你?”要渡劫的不是他吗?没事劈那些路人甲乙做什么?
  这都什么准头?
  湛朗也很无奈,“我哪知道?”
  “会不会是老天看不过眼,所以才找雷劈了那些贵族替你出气?”妖品问题?
  “要出气也别挑我渡劫这节骨眼吧?”害得他渡劫失败没办法飞上来。
  “有差?”不被雷劈不是很好吗?
  他叹了口气,“修为已到却无法渡过天劫的妖修,死是唯一的下场。”
  “那上一世……你是怎么死的?”斐净坐起身,小心地看着他问。
  “渡劫本就该遭天雷灌体,少了一百零八道天雷,我飞不上来,所以只能任由体内过多的妖力撑爆我的身体,爆体而亡。”
  “……”有没有搞错,他的死因就是欠雷劈?
  这会不会太冤枉了点?
  湛朗搂过犹在纠结的她,轻抚她的面颊。
  “还记得你当年许愿时用了什么代价吗?”
  “痛苦。”她笔直地迎视他的目光,“我用我的痛苦,来抵偿我魂役所有的痛苦。”
  湛朗将额头搁在她的肩上,不让她看兄此时他眼中泛起的泪意。
  爆体而亡何其痛苦?
  而当年他在死后,他并未能就此得到解脱。
  飘荡在妖界的魂魄“日重复爆体之苦,骨头尽碎,每一寸皮肤肌肉都被妖力炸烂,无穷无尽的妖力化为剑意撕裂他的魂魄……就在他痛苦得再也承受不住的那时,她用魂纸许下了愿望。
  自古以来魂主许愿,大都是用他人作为代价,甚少有魂主愿意牺牲己身。
  就像他来到人间后,听说北蒙国的大公主慕临仙,曾为唤出魂役,以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作为代价。然而慕临仙却不知,她所牺牲的,只是他人而并非是她自己,她自私得根本就没有付出什么代价,而偏偏想要拥有最强大的魂役,就得用己身付出最大的代价。
  斐净却用她的痛苦来换他的,将被折磨得魂魄即将消失的他,一手自妖界拯救出来,替他付出了代价,用她的身体代他受过,换得了他不再痛苦并在人间重获新生。
  她也因此被人狠心糟蹋得几欲死去。
  来到向往已久的人间,湛朗在得知她承受了什么后,他曾悔恨得希望这世上从没有魂纸存在过,他情愿飘荡在妖界继续“日承受魂魄之苦,也不要年纪小小的她为他落得了那下场,他不值得她用这种代价来召唤他。
  斐净抬手拍着他的背,“想起难过的事了?”
  “嗯。”
  “别想了。”她所想的与他所想的完全就不在一道,“既然你已离开那个欺负你的妖界,那就把过去都忘了,咱们好好过日子。”
  “好……”他抬起头,“夫人不气我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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