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销魂  第十四章

作者:陈毓华      更新:1496376638      字数:3017
  「这样你满意了吧!臭娘们!」
  霜不晓居然微微笑了,笑得动人。
  「我生平第一次被人从小娘子、婆娘,叫到臭娘们……」脸颊因笑而抽动拉到了伤处,她痛得眯了眯眼。
  「到底什么样的爹娘养出你这种怪胎!」他为此愤愤不平。
  「我爹是当今始国皇帝,我娘亲是虞妃。」
  「我呸!」
  「信不信由你。」
  「这辈子能让老子服气的人没几个,女人呢,你是头一个!天下的女人要都像你这样蛮干,那我和那班弟兄不都该吃素去了。」气到头顶冒烟。
  「杀人放火、抢夺他人财物不是好事,你年轻力壮,好手好脚的,随便做个营生都比夺人性命要好。」
  「你干脆说你是我娘好了,唠叨!」哪壶不开提哪壶,真不怕死,「别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了,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的话老子也不听!」
  霜不晓淡淡地叹了口气。
  这人看起来暂时没有继续进犯她的意思,但是这么杵着,是想等她失血过多,还是打着其他主意?
  气氛很僵,两人捉摸着对方的心思,你看我,我看你,时间随着阳光逐渐偏西流逝,却是都不肯放松。
  「不会求饶、不会哭,也不怕我这凶神恶煞,慢着,这不是重点……老子要说的是……你那张脸得敷药。」
  「你愿意放过我?」
  「你那张脸任谁看了都倒胃口,老子我也是很挑的好不好,老子说话也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的,别怀疑我说过的话!」男人只有对男人才会有惺惺相惜的感觉,也就是所谓的英雄惜英雄,对女人嘛,唯一会做、想做的就是带上床,脱光,互相把对方给办了。
  可是,无以名之的,他打从心底欣赏这浑身狼狈却有着傲气的小丫头。
  「我能信你?」说得义薄云天,这算狗嘴里吐出象牙吗?
  「啰嗦!」
  「你没逃?」
  从山涧汲水回来,擦着腰的山贼带着狐疑的眼光问道。
  「不逃。」
  「蠢。」
  「以我现在的体力,就算跑也跑不动,不用多久,又会被你逮到,我不做无谓的事。」
  「唷,想不到你想得挺深远的。」
  「也不想想这里是谁的地盘。」这叫自知。
  「算你聪明!」
  拿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粉,山贼直接跪蹲,拿出手巾沾水,拧干,命令霜不晓把脸抬起来,替她抹去干涸的血迹,最后洒上金创药。
  她闷哼一声,缩了肩,没喊痛。
  「现在会痛了喔。」骂。会痛还划那么大力,自讨苦吃。
  「刚刚情急。」
  「我要是更强硬一点,你不连山涧都跳下去了?到时候死不了,断手断腿,丢在路边都没人要!」再骂。
  「那也得等我能爬得到路边……其实,我发现你这人没有外表那么坏。」霜不晓爬过去,看见这大男人面上闪过的不自在。
  「我娘就生一张恶人脸给我,怎样?」敢调侃他,这女人胆子真的不小。
  「不怎样,你的长相很好。」她微微笑,这一笑,眸有流霞,璀璨如星,他只是这样看去,便见这眸色里一抹动人的春意。
  「你一个女子跟着乱七八糟的马队到底是往哪去?」咳了声,把撕下的一片衣襟给伤处缠上打结,谈不上细心,也不至于粗手粗脚。
  「谢谢大哥。」
  「谢什么,我不习惯!」他是真的不习惯。
  「我知道有伤口一定要清理,不然会感染溃烂,在这种荒郊野地,要不是有大哥,我也无处治疗。」
  听她说得情真意切,一点也没有怪罪他这始作俑者的意思,这等胸怀,他自忖他一个大男人也做不到。
  他盘腿席地坐下,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淡忘很久的事情,他思忖了片刻,道:「我以前也有个像你这么大的妹妹,我每天外出干活就盼着回来看见她在家门口等我,喊我一声哥哥,有好吃好玩的,我都要揣着带回去给她,就为了看她天真无忧的笑容,可惜好日子不长久,家乡淹大水,那水淹了田地牛畜,淹到屋顶那么高,人在洪流里,谁也看不到谁,就这样把我们一家冲散,再也没见过。」他的声音低微,就算是年久日深的事情,挖了出来,大男人还是眼泛泪光。
  人生遭遇有千百万种,霜不晓没办法用语书去安慰他,只能把手覆到他的手背,不说只字片语,但是,手一直搁着,没有放开。
  他颤了颤。
  半晌。
  「我要去排云国。」见他情绪平复下来,她轻轻开口,回答了他早先的问题。
  「去做什么?」
  「去看看那里的风土民情「是去找情郎吧!」要不哪来这般勤快。
  她没否认,也不解释,就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此番前去排云国是何用意,她只想亲眼见识这辽阔的世界,至于情郎经过疯狂逃命和一连串的惊险,直到这时候才感觉到饥肠辕,她转过身子掏了掏干扁的行李,拿出一张由纸包着的大饼,撕下一大半递给那汉子。
  「连块肉脯都没有……」他嘴里碎碎念,很是不屑,却还是接过来咬了一大口,只觉大饼硬梗在嘴里,吐也不是,咽也咽不下,却看她津津有味的小PI咬了起来,娘亲的,大男人能连吃个东西都输给娘们吗?他硬是把那可以用来打死雉鸡的硬饼咽了下去。
  「马队被我那些弟兄剿了,接下来你不会想就这样自己越过边界吧?」他只是问问而已。
  她停顿了一下。
  「都走到这里了,焉有回头的道理。」
  「要不,留在我的塞子里,和我凑合着过日子吧?」他看她挺对眼的。
  「大哥,凑合着是没法过日子的,没有两情相悦,会很辛苦。」就像她跟凤鸣一样……
  「我说不过你。」结论,刚刚应该一刀砍了她的,要不,奸了也可以,现下是最糟的情况,不论要奸要杀、要烹要煮他都下不了手了。
  娘亲的!
  「天色不早,我得去和弟兄们会合了。」他起身,拍掉屁股上的泥叶。
  她颔首,五指用力压着地也起来了。
  她的脚扭到,不够力。
  「这药带着,一天换三次,别沾水,保持洁净,这样伤口才能好得快,」犹豫了下。
  「记着了吗?」
  「谢谢大哥。」
  「把你害成这样你还谢我……」他发脾气,气的人是自己。
  「保重!」
  「你也一样!」赌气的嗓子一压。
  「少杀生,日子也能过的。」临走,她轻轻说了声。
  「啰嗦!」
  霜不晓慢慢的离开,离开那个土匪的眼前,找到往山涧上的路,她才想起来,忘了问他的名字了。
  踱着脚一拐一拐的走,山路崎岖,到处是石块,跛脚走得辛苦,她得找个东西来支撑,要不然她今夜要想爬回山道将难如登天。
  她在沿路的大树中看上一根还算坚固的树枝,双手并用的折了下来,去掉树叶,总算有根拐杖了。
  可是手掌心的皮在刚刚折树枝时磨破了,她甩甩手藉以甩掉些疼痛感,咬撕下一块布缠着,不再理会。
  这一整年出门在外,改变了霜不晓很多,一块大饼配着水可以充当一餐,破旧的衣裳洗净以后补一补也能穿,甚至在大娘那里学会纳鞋底,她越来越贤慧,以前荼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就好像不存在似的。
  至于身体的磕磕碰碰不可能免,她也越来越处之淡然。
  往上爬显然比下坡难多了。
  她得回去,回去看看那些曾经照顾过她的大叔大婶,那些开朗乐观的人们,也许会有像她一样幸运的活着。
  柱着拐杖,虽然不容易,但她在乌日西坠以前终于回到山道上。
  细微的黑尘随风卷着,那是焦土,风将它们吹散,带到四方,几处的火光烧着残金的货架、旗帜,横尸遍野。
  霜不晓拖着脚步,慢慢的走,偶尔蹲下去察看那些脸上尚有血色的人有没有鼻息,一步步沿着山道走过一遍,最后她伫立在风中,泪,悄然地滑过心口。
  不论情况有多糟,起码、起码,不能让他们曝尸荒野,她得想办法安葬他们。
  她翻动那些盗匪抛弃不要的货物,找到一把铲子。
  蹲下身,她握紧铲子挖起地来。
  垂云夜幕吃掉了仅有的光亮,风刮过霜不晓单薄的身体,她仍旧专注着手上的活,泥地缓缓的被挖出一个洼子,她压根没注意有点点的火光,且为数不少的由远而近,逐渐往她这里过来。
  「够了,住手,你疯了吗?」庞大的身影,蒲扇大的手握住她手中的铲子,强制她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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