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狠角色  第十二章

作者:夏晴风      更新:1370321069      字数:3961
  她转回餐桌继续改作文,改了三本,他从房间出来,拿着毛巾擦拭头发,然后拉了椅子坐到她旁边。
  “我帮你改,好不好?”
  “不好,这是作文,我们两个的标准不一样,不能让你帮我改。”
  “你真是好老师。”他赞美她。“……老婆,我能帮你做什么?”
  “等会多喝点鸡汤。”她头也不抬的说。
  “是,遵命,我亲爱的老婆。”他头搁在她肩上,看着她批改作文。
  “我一时想不起来,你是怎么开始叫我老婆的?”她搁下笔,有点困扰。
  “你搬进来第一个周末,帮我做了晚餐。我觉得很幸福,像是拥有自己的小家庭,忍不住就叫你老婆了。你居然忘了?我好伤心。”他夸张捣胸。
  “我看你是爱演戏吧?”她笑眯了眼。
  放下捣胸的手,唐翌磬温柔正经地对上她的眼,笑了。
  “我是真的有点伤心,也真的觉得自己很幸福,从你搬进来那天起,我就是个幸福的人。所以,亲爱的老婆,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一定要告诉我。”
  “你钥匙都不收!”她佯怒。
  他倒是笑了,轻松惬意回她,“只是钥匙而已嘛,老婆不气、不气喔。”
  “怎么不说你会改,会把钥匙收好?”
  “呃……只是钥匙而已嘛。”他还是同样一句。
  方旖晴没辙,摇摇头,低声念,“算了,拿你没办法。”继续改作文。
  他从桌上抽了本作文翻看,一会,他指着一篇作文问:“改这篇作文,有没有很难过?”
  方旖晴瞄去,是吃不到鸡腿,始终只能喝鸡汤那位女学生写的“我的家”。
  两人相视,她怔愣着没说话,他则朝她绽出温柔的笑,将她揽入肩窝,轻轻抚了抚她的背,他目光转回那篇作文,静静将内容读完。
  他放下作文簿时,她终于开口说话,语句简短。“那天其实肚子很饿。”
  “却没有胃口吃,是吗?”他理解地接了话。
  她点头,转着红笔,沉默好片刻。
  “我不是因为难过吃不下,只是觉得无奈。前阵子我看到新闻,因为滥用超音波,亚洲短缺一点一七亿女婴。那亿是多大的数字?科技文明进步,旧有的迂腐观念却没改变。”
  “我们的方老师很忧国忧民呢!真是好老师。”他温柔地说。
  “我才没那种伟大的情操。”她抿嘴抗议。
  “好,你没有,你只是无奈。”他顺着她,“旖晴,我有坏消息。”这是他今天早归的最大原因。本想晚点再说,但既然讲到这个话题,他决定顺着说出来。
  “关于我的坏消息?”
  “是,但你可以选择置之不理,我希望你置之不理。”
  她往他肩窝偎得更深。他这样说,她也猜到他想说的坏消息跟谁有关。
  “他的病……没办法了,是吧?”她说。
  “是,下午看护打电话给我,医院发出病危通知,他现在人虽清醒,但应该撑不过今天晚上,医生问他要不要加重吗啡的剂量,吗啡加到最重,人会昏昏沉沉地什么事都不晓得,他拒绝了,说他想清醒见家人最后一面。”
  听完,她闭起眼睛,空气变得凝滞,她没说话,眼眶周围有些刺痛。
  “你不去也没关系,有看护陪着他。”他感觉到她身体很轻很轻地颤动。
  “……看护不是家人。”她终于开口,声音低微喑哑。
  “是他先抛弃你们的。”他试图让她好过些。
  “我知道。”她深吸一口气,然后离开他温暖的胸膛。“我去看他。”
  他瞪着她看了好半晌,忍不住掐她的脸一把。
  “真是个傻瓜!”让他好不舍。
  她没否认,走进厨房关掉炉火,又走出来。“我们走吧。”
  “要通知你姐姐吗?”
  她摇头,“我姐上星期到澳洲工作了,不在台湾。”
  “嗯。”他朝她伸手,她的手覆上他掌心,他紧紧握住。
  两人相偕出门,一路沉默,直抵医院。
  病房门前,她抓紧唐翌磬的手,呆站好几分钟,仿佛里头有让她恐惧的洪水猛兽。
  他不催促、不动作,只是静静陪她调整心情。
  终于,她伸手推开房门,轻缓踏进去。
  床边的看护起身,朝他们点头,正要开口,唐翌磬摇头且示意她离开。
  病床上的人听到声响转过头来,有气无力却努力睁大眼睛,吐出虚弱的字音。
  “小晴……”眼眶蓄的泪,随着抖落的声音滑下。
  她没说话,往病床靠去,看护退出病房了。
  床上的老人,肌肤蜡黄,眼白也呈浊黄,干枯的身形,肿如球状的腹部,方旖晴安安静静地看,任由晦黯情绪滋长。
  “谢谢你……还愿意来看我。小晴……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你们……”
  方润楠断断续续的说。
  “姐姐出国工作,不在台湾。”她僵硬开口。
  姐姐出国工作,或许是最好的“恰巧”,因为她知道,面对生父的最后一面要不要来看,姐姐肯定比她煎熬。
  方润楠点头,老泪纵横,病痛的折磨远不及弥补不了的愧疚,他不知道如何开口求女儿原谅,却又极度渴望在最后关头得到谅解--
  “你姐姐……上星期来看过我,跟一个男人。”
  方旖晴很讶异,她没听姐姐提过。
  “她希望……我别再打扰你们,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你们原谅……我知道你们恨我……可是我……”他呻吟一阵,从骨头传来的剧疼,让他好半晌说不出话。
  看他握紧拳头,像在忍耐极大的痛苦,方旖晴觉得自己被切割成两半,尚有良知的她正问着另一半冷酷的她,为什么不让生父好过一点?
  她没说话,抿紧唇,面无表情。
  人,最早的记忆,是从几岁开始?
  生父被病痛折磨,但此时此刻,她却被深埋的回忆折磨……
  生父那双手,曾经如何痛打妈妈,她其实都记得,只是从未对姐姐承认过。
  她忘不掉,他拿勾铁卷门的钢条,往妈妈的头一下一下地敲,他的脚还踹着妈妈的肚子,嘲笑妈妈是个生不出儿子的贱货!
  那时,她才一岁半吧?走路还不稳,她很想救妈妈却怕得动不了,因为妈妈一直流血,姐姐哭着要救妈妈,却被生父用力摔到墙边。
  生父指着她和姐姐吼,骂她们跟妈妈一样是贱货、是赔钱货……
  她记得,什么都记得!
  那天,是她这辈子最黑暗、最漫长的一天。
  施暴后,生父将她们赶出家门,隔壁好心的叔叔送妈妈到医院,妈妈住院好久,邻居叔叔后来变成她们的爸爸。
  妈妈出院后,她们搬到别的地方,日子才变得比较好。
  她记得,都记得,关于那些恐怖的暴力、难听的叫骂。只是,她很小就懂得,想要好好过日子,就要学习遗忘。
  她以为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是现在,看着生父油尽灯枯躺在病床上,那些关在黑暗里的记忆全出笼了。
  对他,她喊不出一声“爸爸”。
  她唯一的爸爸,是那个救了妈妈、救了她和姐姐的爸爸,会带她们去吃红豆棒冰、会把她们抱在怀里哄,说她们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公主。
  这个男人,不是她们的爸爸,而是她跟姐姐最想忘记的梦魇。
  “小晴,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请你原谅我……求求你……”
  “……你让自己好过一点吧。”她终于勉强开口。
  “你能不能原谅我?”
  空气凝滞,只听得到方润楠沉重呼吸,与哽咽哭声。
  “我原谅你。”方旖晴道:“你让自己好过点,我请医生帮你打针,好不好?”这是她仅有,能用在生父身上的怜悯了。
  “好……谢谢你……愿意原谅我……”
  方旖晴离开病房,朝护理站走,依旧是面无表情。
  病房里,只剩唐翌磬与方润楠。
  “拜托你,好好照顾小晴……”
  “你真是个自私的混蛋!”唐翌磬转身,也踏出病房。
  片刻后,医生、护士进来,将针剂打进点滴,沉默的离开。
  方旖晴站在病床边,看生父闭上眼睛,半小时、一个小时过去,直到方润楠最后一个呼吸停止。
  她呆怔,听仪器不停鸣响,然后,她茫然地看向一旁的唐翌磬。
  她不晓得自己的表情有多可怜兮兮,只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留在这里,她近乎哀求的说:“对不起,你可不可以帮帮我?我想、我想先回去……”
  她顾不了唐翌磬会怎么看她,他虽然好几次要她别管,但也许他心里期待她更善良、更有人性一点。
  可惜她的良善与人性,没办法用在生父身上,因为过去的伤害太深,深到她对任何人都说不出口。
  唐翌磬摸摸她的脸,医生、护士陆续进来,他将她带出病房,交代等在走道上的看护,送她到医院门口,帮她叫计程车。
  他回头走进病房,医生正式宣布死亡时间,他立刻打电话给早已约妥的礼仪公司。
  唐翌磬步出医院已是深夜,黑绒绒的夜落下倾盆大雨,他烦躁不安奔入雨幕,飞车回到住处。
  驶进地下停车场前,保全却走来敲了他的车窗。
  他降下车窗,保全开口说:“唐先生,方小姐一直坐在喷水池边……”
  唐翌磬叹气。他晓得她心里难过,虽不想让她一个人回来,但更不愿意她留在医院。
  “我知道了,谢谢。”他将车子开进地下停车场。搭电梯上一楼。
  这么大的雨,她一个人淋雨很难受吧?
  出了电梯,在挑高的一楼大厅站了会,他才朝中庭的喷水池前进,雨狂暴落下,远远便瞧见全身湿透的她。
  他缓步走近,在她身边站定,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冰凉的肌肤让他心疼,她仿佛远游的人,神情迷茫的抬起头。那神情,比她在医院向他求救时更无措、更可怜。
  他的叹息被雨声吞没,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弯身一把将她从水池边抱起。
  这场冰冷的雨燃烧了他的心,唐翌磬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心可以这么痛,只因一个傻女人淋雨。
  进电梯,他们衣服、头发滴着水,唐翌磬望着怀里眼神迷茫的人儿,无奈的吐了两个字。“傻瓜!”
  他抱着她进屋,将她送入浴室,走进她房间拿了干净的衣服,又旋回浴室,掐了她的脸。“我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要你,你听得懂吗?”
  她原本涣散的目光,终于聚焦,静静看着他,然后点头。
  “所以你自己洗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我也去洗澡换衣服,浴室的门不准锁,十五分钟后,我再进来,可以吗?”他声音有些严厉。
  她没说话,只是温顺的点头。
  “快洗澡吧。”他叹气,心疼地在她冰冷的颊边轻轻吻啄一下。
  他退出浴室带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用极短的时间冲了澡,换衣服,出来拿了拖把,将先前进屋的湿漉路径抹干,正好十五分钟。
  他走至她使用的浴室,敲了几响,不等她出声,推开门,见她已经换上干净衣服,长发擦拭过,但发尾还滴着水,她把换下的湿衣服捧在手里,看着进来的他,有几分不知所措。
  “笨蛋!”他接过她手里的衣服,忍不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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