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道奶爸  第一章

作者:香奈儿      更新:1292390575      字数:6237
  「呜……哇哇~~」
  任天福回到家停好车,刚跨出车门就被一阵惊天地而泣鬼神的哭嚎震得耳膜嗡嗡响,加上雨后院子里草地湿滑,他险些滑倒一路由车内摔出车外,跌得屁股开花。
  「不准哭!」他发出一声狮吼,屋内立刻鸦雀无声。
  任天福砰地甩上车门,挥挥手示意司机把车开进车库,随即大步走进屋内,正好瞧见妻子和儿子先后扔面纸团进垃圾桶,神准的哩!
  看见这一幕,任天福虽然早习惯了,还是忍不住搥心肝。
  他流血流汗打出「擎天帮」名号,地方上的黑白两道谁不恭敬喊他一声「福哥」,为了后继有人,他从小训练独子十八般武艺,一心冀望儿子日后能青出于蓝,将「擎天帮」发扬光大成为台湾第一黑势力,让他不只走路有风,刮的还是吓死人的台风!
  唉,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儿子高大威猛的外表完全遗传到自己,偏偏也遗传了他母亲的软心肠。
  死了一只宠物狗,哭得半死也就算了,老子和对手为了抢地盘,各自带小弟亮家伙比谁狠,儿子一马当先——报案找警察来抓人,哭求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老子教训不长眼的对手,把人打得半死,儿子跑去医院向对方鞠躬道歉,被人海扁不还手,还美其名为「父债子还」……
  唉,这些事不胜枚举,让他看破儿子不是混黑帮的料,不得不在儿子高三那年死心改行,淡出黑道。毕竟比起三代单传的任家香火断在他手中,「擎天帮」后继无人算小事了。
  只是……
  任天福看着儿子刚毅方正、粗犷有型的脸庞,竟在灯光下隐约挂着未干的泪痕,眉头越是纠结。
  唉,都快三十岁的大男人了,成天不是工作就是宅在家,没女朋友也不跟他去花天酒地——呃,是交际应酬长见识。宁愿陪他妈看些洒狗血的连续剧,母子俩有够入戏,哭得比主角更带劲,外人路过八成以为这家死了人咧!
  「你整晚死哪里去了?现在才回来!」李爱娇哭得眼眶红红,语带哭腔,眼底满是哀怨。
  李爱娇心地善良,但是一张嘴可是出了名的泼辣,明明是关心老公,从她嘴里吐出来就是没好话。
  「靠夭!」任天福没动气,只是习惯用语。「上个礼拜不是跟妳说今天阿财出来,要带兄弟们和他去酒店开心一下?」
  「喔,我忘了。」有说过就好。
  「妳这个女人怎么没半点记性?」他转头看向儿子。「阿雄,不是有什么吃了补脑的营养食品?明天买回来让你妈照三餐吃。」
  「不用啦!」李爱娇连忙挥手推拒。「那种东西贵死人,赚钱很辛苦,不要浪费钱。」
  「钱去死不用人去死!恁爸不当大哥改当大老板,帮老婆买补品的钱要多少有多少,妳不花是要恁爸留着养小老婆——」
  「你敢?!我砍死你!」
  耳濡目染之下,李爱娇一动怒,大姊头气势可是一点也不输枕边人。
  「阿雄,买!顺便看有什么吃了能长命百岁的,我说什么也要比你爸多活一天,让他到死都没机会娶二房!」
  「是。」任奇雄一口答应。
  对于父母老是把「砍、杀、死」挂在嘴上的凶狠对话,他早就习以为常。
  小时候,他以为父母感情不好,大一点才明白那是他们夫妻的独特相处方式,跟对方讲话比凶恶、比嗓门大,听起来像吵架,细听才能明白话中全是关爱对方的潜藏情意。
  欸,世间夫妻百百种,反正他爸妈绝对不算最诡异,某方面来说或许还称得上是天生一对。
  「我差点忘了!」任天福望向儿子。「阿雄,我跟你财叔说了,后天到公司上班,你看要帮他安插什么职位。记着,他脚跛,工作别太辛苦。」
  「是。」对于父亲的要求,任奇雄照样允诺。
  当年他使尽招数,终于迫使老爸决定解散帮众,让「擎天帮」走入历史。
  但是老爸并未收掉旗下经营的酒店等等声色场所,照样养着一大群围事小弟,每天依旧和各帮大老饮酒作乐,根本只是化明为暗、自以为低调的幕后大哥。
  于是,他读完大学、当完兵,立刻洋洋洒洒写出一份创业企划书,拉来母亲做说客,逼着老爸收掉那些酒店,帮忙筹措创业基金,成立「天福生命企业」。
  生命企业也就是专门处理死者身后事的葬仪社。
  还记得老爸看完企划书,一双眼瞪得超大,一张脸胀红得像快脑溢血,气得差点没用乱拳送他去天国报到,再把创业资金「烧」给他。
  幸好,他的坚持、加上母亲的眼泪和大嗓门,获得最终胜利。
  酒店关了、公司开了,老爸不甘不愿地坐上董事长宝座,嫌秽气的酒肉朋友逃的逃、散的散,剩下一些不忌讳的死忠兄弟们跟着改行。见惯了江湖上腥风血雨,死状再恐怖的大体、再难搞的公祭场面都吓不着他们,几年磨练之下,一个个全成了公司最称职的员工。
  正如母亲所说,他创立这间公司算是在为老爸过往一切赎罪、做功德,收留一些从监狱出来,有心改过却无处可去的叔伯们更是义不容辞,就算曾经因此招惹来一些不必要的误解与麻烦,有足够能力解决的他也不放在心上。
  「明天我会叫奕迦看看有什么适合的职缺给财叔,做不惯再调整。」孙奕迦如今是他的左右手,掌管公司人事与财务。「至于薪水,我想比照仁叔。」
  「你决定就好。」任天福乐于当个不管事的挂名董事长,反正儿子做事他放心。「明天中午,我和你妈就要搭邮轮出国玩,半个月后才回来,你别把你财叔的事忘得一乾二净,让我到时没脸见兄弟就好。」
  「安啦!我什么时候——」
  一阵旋律扬起,打断任奇雄的话,他拿起手机一看,是在交通队服务、常让他在第一时间赢得不少生意的李叔。
  「李叔——」
  「阿雄,你们家阿忠那小子不晓得死在哪个女人床上,我电话快打烂了都不接!」手机那端传来李叔气急败坏的声音。
  「拍谢。」
  任奇雄连忙道歉,看来明天他得好好钉一下负责对外联络,却老是让人找不到的杨尽忠。
  「李叔,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找我,我来处理。」
  「那你先帮我处理这件。有个重大车祸,死了五个,还有七名伤者,救护车严重不足,随车的替代役看到尸体还给我昏倒——欸,反正救护车载活的,你来帮忙处理那些往生的。雨越下越大,让他们躺在路上淋雨实在是……」
  听出李叔语带不忍,看来现场情况悲惨,任奇雄的情绪也跟着低落。
  「OK,我接手。地点在哪?我马上调人车过去。」
  *
  车祸现场远比任奇雄预想的凄惨数倍。
  卡车司机疲劳驾驶又超速,因此失控追撞三辆轿车,力道之大将其中一辆车撞飞到慢车道,当场砸中正在等红灯的数辆机车,死者几无全尸。
  灯光下,雨水和着血水淹出令人触目惊心的血湖,逃过一劫的几名目击者被眼前的景况吓坏,吐了又吐,随着风雨飘来一阵阵腐臭与血腥味,连任奇雄也被熏得恶心。
  不过,毕竟不是第一次遇上车祸场面,他靠意志力忍住,听完李叔的说明,确认要将大体送往何处,立刻现场指挥调度带来的人员分头行事。
  「姊姊、姊夫——」
  附近骤然传来一声凄厉哭喊,一名穿着天蓝洋装、白色针织罩衫,看来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忽然冲破警方临时围出的封锁线,笔直奔向车体严重凹陷、仍在用油压剪等器具努力掰开空隙,好将车内确定死亡的尸体拖出的白色轿车。
  「小姐,妳不能过去!」
  当女子跑过任奇雄身旁,他毫不犹豫地伸手拉住她。
  那辆车的驾驶头部整个被挤压变形,死状凄惨,从事殡葬业的他看多了不会害怕,可是普通人瞧见,只怕会吓得三天三夜不敢入睡。
  况且近距离一瞧,女子身形瘦弱、脸色苍白,看来风一吹就倒,恐怕她看一眼就昏了。
  「我是家属。」
  周海蝶一开口,眼泪立刻潸潸落下。
  姊姊和姊夫今天特地带着刚满月的小外甥来看她,还带了一堆他们在山上租地种的新鲜嫩笋和有机蔬菜,开开心心陪她吃完火锅才回家。
  她推测着姊姊一家人抵达家门的时间,打电话过去确认,姊姊正抱怨高速公路大塞车,困了一个多小时才刚下交流道,还不忘再三叮嘱她睡前记得巡门窗和瓦斯开关。
  才说着,突然手机便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接着便断讯,无论她重拨几次,再也听不见姊姊的声音。
  她知道姊姊出事了。
  父母相继过世后,她和姊姊相依为命近十年,姊妹之间的心电感应让她瞬间心痛如绞,什么也无法多想,立刻打电话叫出租车,一路追来。
  她在车上听广播路况提到的连环大车祸,不断祈祷姊姊一家人不在其中,偏偏,天不从人愿……
  「那辆是我姊夫的车……请问他们一家三口救出来了吗?」
  周海蝶看着眼前人高马大的男人,见他目光炯然、五官方正刚毅,拦阻她时浑身散发一股让人不得不顺从的慑人气势,以为他是便衣警察,焦急地指着那辆车体扭曲只有车牌仍清晰可见的白色轿车询问。
  「一家三口?」任奇雄微愣。「车里只有一对男女,妳确定没认错车?」
  周海蝶用力点头。「不会错,还有他们刚满月的小儿子。后座的儿童安全座椅坏了,应该是我姊抱着——」
  「妳站在这里,不要动!」
  任奇雄将手中的黑伞交给她,将近一百九的大个子,在雨中一路飞奔到已成废铁的白色轿车旁。
  「李叔,车内可能还有一个婴儿,应该是妈妈抱着。」
  他紧急通报负责指挥现场的李叔,感伤地看了眼那弯着身子、躯体早已被挤压变形的女子。
  「难怪她的姿势——」他难过一顿。「可能还有一线生机,先叫大家集中过来——」
  「姊!」
  痛彻心肺的哭喊从任奇雄身后传来,他一转身,惊觉周海蝶已不顾劝阻地跟来。
  不过一眼,她的世界灰飞烟灭。
  黑伞由她手中掉落,眼泪如涌泉不断,她伸出手想触摸早已魂归九霄的亲人,身体却不听使唤,明明近在咫尺,怎么也无法向前迈开一步。
  周海蝶心中的希望之火瞬间熄灭,视线触目可及,只剩一片无止尽的黑暗……
  *
  因为临时发生的重大车祸不断送来伤者,急诊室里所有医生、护士总动员,一下赶着支持开刀房,一下得应付得知消息赶来、哭天抢地寻人的焦急家属,忙得不可开交。
  任奇雄看着,哀怜地轻叹一口气才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
  「呵~~」发觉前方扫来的警告眼光,杨尽忠硬把没打完的呵欠吞下肚。
  「你现在跑来干么?看热闹?」任奇雄一掌重重往他肩膀拍下,没在客气的。
  「雄哥,我知道错了……」杨尽忠痛得皱眉,老大双掌可是能劈砖的啊。「真的是阿真那女人关了我手机,不是我不接电话,我发誓!」
  「我又不是你女人,发誓给我听干么?」
  「雄哥~~」
  「半夜叫什么魂?」任奇雄白了他一眼,好气又好笑。「算了,反正你每次热恋就会凸槌,我已经很习惯,或许我该考虑帮你调个凉缺。」
  瞧老大皮笑肉不笑,杨尽忠心一抽,有不好的预感,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调什么凉缺?」他决定主动开口问,早死早超生。
  「遗体化妆师。」任奇雄咧嘴露出白牙。「你不是很怕热?让你每天都和『客户』一起享受超强冷气,保证你透心凉!」
  「你也知道,我不怕死人就怕鬼!我死都不要——」
  杨尽忠吓得大手紧紧扣住任奇雄的右臂求饶。
  「阿贤说他上次帮一个阿婆化完妆,晚上阿婆就来跟他说『感恩』,换成我一定当场吓死!我不想英年早逝,还没走进结婚礼堂就先被人抬上灵堂,公司生意够好,不缺我这一个吧?」
  「胡说什么!」任奇雄一掌往他头壳巴下去。「讲什么触霉头的话?天一亮就去给我找间大庙磕头拜拜去秽气!」
  「是。」杨尽忠揉揉头。「那调职……」
  「调一个从小到大美术成绩没及格过的当化妆师?我疯了想砸自己招牌吗?」
  看好友明显松了口气,任奇雄肃颜提醒他。「听说你早上到公司晃一下,接下来整天都不见人影?皮绷紧一点,主管要以身作则,不要一天到晚鬼混,下面的人有样学样——」
  杨尽忠赶紧转移话题。「雄哥,你帮她要病房休息的那个小姐是谁?我好像没见过。」
  他要离开女友家时才发现手机被关机,开机一看到留言,立刻赶到车祸现场,刚好看见雄哥抱着一个女人上车。他一路跟来医院,一开口就被使唤去拿干净衣物让雄哥替换,还来不及问那个有胆躺在雄哥怀里的女人,究竟是何方人物?
  「你当然没见过,她是今晚车祸亡者的家属,我连她姓什么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蛤?」杨尽忠大失所望。「搞什么,她醒过来哭闹,你在一旁耐心安抚,医生打完镇静剂,你又帮她安排病房安静休息,看你对她那么关心,我还以为终于有大嫂能叫了哩!」
  「你会不会想太多?」任奇雄耳根微泛红热。「还有,你跟我进电梯上来干么?」
  他被问得一愣。「不用跟?那我要做什么?可以回家睡觉了?」
  「你觉得呢?」相处多年,任奇雄还是偶尔会被这个天兵打败。「阿贤在太平间入口等你,你过去,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太平间?!」杨尽忠鸡皮疙瘩掉一地。「那个……可不可以等天亮?听说医院太平间有鬼——」
  「你再卢,我就找间鬼屋让你住,治好你怕鬼的毛病之前,不准你踏出屋子一步!」
  「我马上去找阿贤。」
  开玩笑,雄哥敢说敢做,到时自己不被鬼玩死,也会被吓死。
  「雄哥你呢?还要去照顾那个小姐?我看她的穿著打扮不像什么千金小姐,有必要为了生意这么服务到家吗?」
  「你真的很想调『凉缺』?」
  「没事,我闪人。」
  杨尽忠怕死地关上电梯门,当卒仔好过陪死人吹冷气。
  对着关上的电梯门,任奇雄露出一个苦笑。
  阿忠说得没错,那个女的和他非亲非故,自己能帮的已经全帮了,再回病房照顾她就有点超过了。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则是另外一回事。
  进了病房,他去浴室冲洗更衣,出来时,床上的人儿紧闭双眸,仍无苏醒迹象。
  她不是让人一见难忘的大美人,可是非常顺他的眼,就像神明厅里挂的那幅观音图,五官秀秀气气,什么柳眉、杏眼、樱桃嘴的,拿来形容她全都刚刚好。
  不过,他绝对不是贪看美色才留下。
  让他放不下的,是她曾经清醒过来,挣扎着要去找她家人,心神错乱中不断哭喊的一句话——
  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听她那样悲痛欲绝地喊着,他实在狠不下心就这样放着她不管,任凭她醒来面对一室的凄凉。
  没办法,他这个人就是心软——欸,虽然外表是看起来跟心软善良扯不上边的角头老大。
  手机震动起来,他一看,是李叔来电,立刻起身到一旁接听。
  「……真的……打了镇定剂,还在睡。对了,有没有联络上她其它家人……怎么会……好,我知道……没问题,她们来之前我会守着她……我们在512号病房……嗯,再见。」
  结束通话,任奇雄回到床边,蹙眉看着床上人儿,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好消息是,婴儿果然因为母亲舍身相护而幸存下来,虽然受伤,庆幸的是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
  坏消息是,白色轿车里的两名死者身分是一对夫妻,老公是孤儿,妻子父母双亡,除了幸存的儿子,唯一亲属只剩女方的妹妹,而那个妹妹应该就是躺在床上的女人。
  姊姊和姊夫双双过世,只留给她就医治疗中的小外甥,当她知晓事实,会是多大的打击?她瘦弱的肩膀能不能扛得住?
  李叔也担心她会崩溃,已经通知在慈济担任志工的老婆联络其它师兄姊,尽早过来陪伴,开导她和其它车祸死伤者家属,要他帮忙看护她到那时候。
  届时,他守护她的责任就此结束,彼此从此陌路。
  为什么只是这么想,心头便一阵郁闷?
  为什么他有预感,自己绝对没办法忘掉今晚她伤心欲绝的容颜,对她不闻不问?
  「嗯……」
  床上的她发出轻呓,不久,柔细长睫微动,缓缓睁开眼眸。
  「周海蝶?」
  任奇雄望着她,喊出李叔在电话中告诉他的名字。
  周海蝶原本漫无焦距的目光挪到他身上,认出是那名外貌看来有些凶恶,却一直好心伴着她的「警察」。
  「我是。」她想起来,全身却是虚软无力。
  「求你帮帮我,带我去看我姊……」她朝他伸出手。「我保证,这次我一定不会倒下。」
  「即使她在太平间?」任奇雄不想欺瞒,毕竟这是她迟早会知道的事实。
  周海蝶脸色倏地刷白了,坚强忍住一时的晕眩,咬牙用力点头。
  「好,我带妳去。就算妳倒下,我也会帮妳撑着。」
  任奇雄豪气地答应,伸出手,握住她微微抖颤泛凉的小手。
  这一握,月老的红线紧系,这一生,任奇雄对她再也放不下、离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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