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小桃源(上)  第10章

作者:雷恩那      更新:1605132464      字数:2229
  她家师姊一出手,确实没其他人什么事了。
  夜更深沉,屋中烛光犹亮。
  苏练缇将清水兑入装着热水的大木桶里,并将血已流干且几乎结冻的躯干和四肢浸入温水里,然后用软毛刷子轻轻刷洗,将沾黏在切口上的泥块和血块小心翼翼刷去,最后再用清水涤净,包进净布中仔细擦拭。
  先是身躯,再来是双臂和双腿,她将清理干净的男子身体一块块摆在合并而成的桌上,最后是男子的头颅。
  她替他散了发也沐了发,拧干拭净后重新梳理,并以发带高束。
  “侯爷的玉冠似在行刑时摔碎了,我这儿也没能备上,这银白色发带是用雪蚕冰丝编成,算是我勉强拿得出手的,要请侯爷凑合了。”
  捧着男子头颅细心清理,内心没有害怕,有的是满满的唏嘘和怅惘,而她让师妹以为她没有伤心难过,却不完全是那样。
  上一世,当她带着孩子踏上开阔眼界的旅途,每一日过得那样充实自在,而孩子时不时忆及他、谈起他时,原来在锦京的他正在经历这些。
  还是会揪心疼痛,为他的下场感到难过。
  明日一别,就盼……后会无期。
  果然是后会无期,不管是上辈子抑或这一世,茫茫生死,世事难料。
  将他沾土的七窍一次又一次弄干净,那半张残颜最不易清洁,皱起的一道道疤痕底下全夹带脏污,幸得她手巧又深具耐性,连换了三盆水才将他整张脸整理到令自己觉得满意。
  比较让她费神的是他的双眼,嗯……应该说,是他的两片眼皮子。
  她尝试用按摩之法揉软他眼眶周围的肌理,希望他能完全合眼,但成效不彰。
  实在不行了,她干脆压着他的眼皮往下,但一松手,那眼皮又浅浅掀开,试了好几回,结果都一样,逼得她不得不放弃。
  “欸,好啦,侯爷真不愿闭目,那就张着吧,随阁下高兴。”话一出,她自个儿先是愣住,跟着摇摇头无声苦笑。
  她竟是对着他叹气兼赌气。
  全因他的眼吧……略带灰浊、无丝毫生气,然两道眼皮半掩不动,底下的眼珠似在静谧中垂视着什么,便让她有些恍惚了。
  乱想什么呢?
  内心再次苦笑,她起身将整理好的断首放到属于它的位置。
  全数拼凑好了,她取出针线,开始做她很擅长的事,穿针引线,仔细将车裂酷刑过后的残躯一块块缝接上。
  ……是一张颇为秀美的鹅蛋脸。
  女子轻垂颈项,神情无比专注,眉目凝肃中有股浑然天成的柔软,好像她再怎么被惹怒、被欺负了,也不会对人口出恶言,天生就是这般好脾性,温柔似水……
  苏练缇是从男人的断颈处开始缝合的。
  将头颅接上,从里边的肌理、脂质,到最外边的皮肤,她尽一切可能做到最好。
  从未想过从师父那儿学来的这一门巧艺,有朝一日会用在这样的事上头。
  但不幸中的大幸是,她至少能为他做这一件事,上一世没能偿还的债,今生且让她报这一份恩。
  “我家师弟和师妹恰巧从北陵的大庄子送了一批冰丝回来,岂料一回锦京就被我这个师姊‘威逼’,逼着他们夫妻二人随我一起犯案……”缝好头颅后,她紧接着缝合男子四肢,屋中甚静,她不自觉闲聊般说起话来。
  “还好师父住的院落是在另一头的彩园,离我这个丝芝小院尚有段距离,而入夜了,在前头干活的管事、伙计、织工、绣工以及大小裁缝师父们也都不在,咱这屋子里兀自闹腾,也不会引得旁人留意,嗯……侯爷且安心。”
  说着,她本能觑了他一眼,想想又觉自己话着实太多,但……能对他一吐胸中无形垒块,即使是她单方面说着,竟也感到淡淡圆满。
  于是她收回眸光,指尖捻针再动,禁不住喃喃又道——
  “我想侯爷定然不知我那孩儿了,毕竟这一世,我彻底避开,不去求皇上的指婚,再没他瀚海阁卓家什么事……我也没想嫁人,就守着师父的心血过一辈子。”轻轻叹息,嗓音微带笑意。“但还是想告诉侯爷一声,我家萱姐儿念你甚深啊,时不时把你挂在嘴边,动不动就想回锦京寻你,有时都让我这个当阿娘的好生吃味呢……啊!”
  她蓦地讶呼,因那一条正被她扶在臂弯里缝合的男性臂膀突然一动,也不知是因她捧抱姿势所造成的,抑或是自然而然形成的,总之那苍灰色的手掌恰恰搭在她腕间,将她虚握了。
  “侯爷这是在显摆吗?觉得孩子看重你、心系于你,对你心心念念着,都要胜过我这个当娘的,你挺乐的?”
  一阵讶然过后,她俏皮地冲着他皱起琼鼻,将他的手掌搁回原位。
  “侯爷还是安生些吧,别闹我。”
  欸,她究竟怎么回事?
  真把尸首瞧作活人一般不断想与之对话,她这是犯哪门子糊涂?
  猛地用力甩头,把乱七八糟的杂想甩出脑袋瓜,稳下心神,她再次定静下来,将后续的事一一做完,但求尽善尽美。
  终于,指尖捻针穿过最后一道,从容而慎重地打上一个死结,完成所有缝合。
  收拾好针线,她再一次细心梭巡自己落在他身上的手笔。
  确认无一丝错失后,她悄悄吁出一口气。
  伫足在他身侧,一只柔荑抚上他颈项细致无比的缝线,她低柔幽喃,那是只供给自己听取的声音——
  “瞧啊,这样才齐整。”
  ……这样才齐整。
  这样……才齐整……
  齐整比什么都紧要,她一颗心落回原处,并未一下子就撤回手。
  她在男子颈部断痕上抚过又抚,彷佛想靠着这般抚触,一抚再抚,抚去那道已臻完美的缝痕。
  她这是作梦,完全是妄想罢了,自己亦清楚得很。
  弯唇无声笑了笑,她重振精神,帮眼前赤裸苍白的男性躯体套上早就备妥的里衣里裤,有过上一世的嫁人生子,她心态上早非什么都不懂的黄花大闺女,加上对他的怜悯惋惜,她出手又稳又轻柔,不带半丝迟疑。
  套好他的贴身衣裤后,接着帮他穿上中衣和成套的外衫衣物,再妥贴地系好腰带,就连袜子和长靴也没落下,老实说,过程颇有些艰难,但到底是一一完成了,终是帮他穿戴得整整齐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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