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岸请君回头望  第15章

作者:蔡小雀      更新:1584192791      字数:2189
  一抬头,他看见了这株寒冬中独自绽放的照水紫梅,雪白花瓣中透着深浅粉紫色的花蕊,清新脱俗幽然吐芳,像是大雪之中静静遗世而独立的女子。
  「杨海,这照水紫梅……怎么会在这里?又怎么只剩了这一株?」他突然开口,嗓音低沉瘠哑,喉头发干。
  杨海眼神悲愤,背却弯得更低,已然回复平静地道:「回皇上,老奴回宫不过半月,寻遍后宫,只救回这一株。」
  他猛然回头,目光震撼而凌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奴失言,老奴有罪。」杨海低垂着头,「原是连这株照水紫梅都不该留下的。」
  严延心下火起,怒气在胸口烈烈焚烧,「大胆!你这是对朕心存怨怼吗?」
  「惹怒皇上是老奴该死,还请皇上把老奴发落到容巷做粗活儿,以儆效尤。」杨海恭敬认罪。
  他僵住了……良久后,苦笑了起来,深邃眸光掠过一缕悲伤。「杨海,连你也觉得朕变了吗?你也不信朕了吗?」
  「皇上是皇上。」
  严延眸底痛色更深,涩然一笑。「是啊,朕是皇上……」
  皇上要英明,要刚毅果断,仁民爱物,要有雄才大略,还有深谙权谋制衡之术,皇帝还要懂得信人用人,却也要疑人防人……他何尝不知道,当自己坐上这个九五至尊的皇位上,就会拥有很多,却也失去很多。
  他这一生至痛的失去,就是萸娘姊姊。
  这是他在意气风发坐拥天下甚至是心爱宠妃的那一刻,从未想象过的,原来就算身为掌握万民富贵生死的帝王,也有抓不住、挽留不回的人与事。
  三年来,他权倾天下,却也孤独在巅峰之上。
  再没有什么是纯粹的喜怒哀乐,爱与恨……
  「杨海,你说,她真的是萸娘姊姊转世降生回来了吗?」他嗓音低微轻颤,有着满满的希冀和害怕……希冀不是梦,也害怕只是梦。「这世上,真有如此悬疑幻奇之事吗?」
  「老奴这三年来日日夜夜祈祷的,便是这一天。」杨海眼角发热,语气却平静地回道,「老奴不懂什么大道理,在宫中这么多年,甚至也不大信善恶因果报应,可皇后娘娘是老奴这辈子见过最好、最好的人……如果神灵有感,注定这世上能有一人得此大福报,转世降生回来,那么一定是皇后娘娘了。」
  严延沉默了很久、很久,忽然又拔步往回走!
  
  喝了阳荷汤后,安鱼身子果然暖和不少,胸肺不再那么动不动就痒咳得难受,只是屋里还是冷。
  她拢紧了大氅,看着屋里的一大盆黑炭皱眉。
  既然没有油水可刮,宫里人送来的炭是最下等的那种,不易燃着,一燃起就黑烟滚滚呛得泪汪汪。
  若按曾经看过的宫律,只怕她们这批秀女家人子还有大半个月要熬呢,她如果再这么「无为而治」下去,恐怕还等不及落选出宫,就得重新投第三回胎了吧?
  安鱼想想,还是趁着外头天光仍亮,索性搬出了那一盆子分例的黑炭,用火钳砸得碎碎的,挖了些黄土,舀来水些,熟练地搓起一只只煤球来,趁湿的时候在其上穿透了几个小孔洞,就这么晾在小屋外头不那么起眼的一处,曝晒在冬阳下。
  日头好的话,约莫晒个两天就干了,烧起来又暖又火力足,还不易起烟。
  安鱼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总算洗净那双被黑炭弄得脏兮兮的小手,这么一番周折下,也累出了一身大汗,整个发虚轻飘飘地靠坐在门边廊下喘气。
  「哎,不成了,果然好日子过久,这胳臂腿儿都不中用了。」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却是背靠着廊下柱,心情极好地仰望着头上被隔成小小四方的天空。
  不要紧,再忍忍,、再忍上一段时日,她就能脱离这看似金碧辉煌实则压抑不堪的地方了。
  她闭上了眼,感受着这静谧的时刻……
  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安鱼犹如蜷缩于山洞中的小兽,蓦然嗅闻见了危险逼近,心猛一跳,霍然睁开眼!
  惊觉、冰冷、疏离和防备……
  严延脚步僵顿止于离她五步远之处,挺拔颀长身形一动也不敢再动。
  可看在安鱼眼中,这男人身上清傲尊贵龙威浓浓缭绕,神情莫测高深——居高临下,犹如审视。
  她心里乱糟糟,终究是缓缓起身,行了仪,冷静道:「贵人,此处是容巷,非您该涉足之地,还请贵人速速移驾他去。」
  「你……」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幽深难辨。「嗯,安爱卿确实把女儿教得极好。」
  「您是皇上?」她后退了一步,秀眉皱了皱,只得装作惊慌无措,作势跪下。「小女有眼不识泰山,还请皇上恕罪——」
  「免礼!」他心一紧,冲动地箭步上前扶住了她,却在初初触及那柔软纤细手肘的刹那,感觉到对方警戒地火速缩回。
  严延的手停留在半空中,心下黯然,满满酸涩苦楚在胸口蔓延开来。
  安鱼不知道他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眼前的皇帝已经不是她记忆中熟识的那个阿延,他们之间隔了一生一死的三年流光,昔日的默契'熟稔和亲近也早在他俩帝后相处一年后,消弭散去得仅余一缕残香为凭借……
  何况,她已然无比清楚认知到,自己现在是谁?
  她粉颈低垂,默不作声。
  想来他今日是好奇后宫新进的秀女家人子,这才因缘际会走到这儿来看看的。
  她既无心讨好吹捧献媚,就这么一截木头儿似地杵着,想必杵久了,这一国之君定然受不得人怠慢,便觉她面目可憎言语无味,说不得一扫兴,立马就走了。
  昔日的太子严延,就已是个面上虚怀若谷谦冲温润,实则傲气深深刻进骨子里的男人。
  现在当了皇帝,自然更加不需要委屈自己了。
  可安鱼等了又等,却没把人等走了,反而听见那个熟悉的低沉嗓音温和地开口。
  「这煤球,是你做的?」
  她心一凛,小脸掠过抹仓皇,勉强镇定心神,「是。」
  「堂堂官家千金,如何会做这个?」长身玉立丰神俊朗的严延纡尊降贵地移步到角落那一片湿煤球前,盯着,双眸亮得出奇,语带兴味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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