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是赔钱货(上)  第六章

作者:陈毓华      更新:1578796687      字数:4416
  盛踏雪抹完窗棂,又抹了屋里唯二的两把木头椅子,她这爹是个奇葩,到底是颟顸还是愚蠢?不想想妻女、不想想自己往后的处境,身上仅存的银子竟然全缴了,要是她娘身上一个子也没有,他们一家三口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大概是气愤盛光耀蠢到没药医了,盛踏雪手下一个使劲,本来就摇摇欲坠的椅子立马瘫了一只脚,她索性把两把椅子全拖到灶房去,准备拿来当柴烧。
  「娘,等爹回来,我看得让他去找几个木墩子回来当椅子,再打两个简单的衣柜和吃饭的桌椅,嗯,爹的……木工能行吗?」
  看来她这爹是那种不鞭策他,他就不会动的那种人,把粗活都给他,让他去忙和,就不会一门心思不知在哪里,找不到重心。
  「行不行?都到这节骨眼了,他不行也得行!你房里的床可还得看他呢。」都被逼上梁山了,一家人不同心协力,真等着让盛家人看笑话吗?
  盛踏雪发现烟氏变得很有魄力,至少不会再动不动就掉眼泪,这是好现象。
  烟氏也发现女儿以往的娇气怯弱不再,不嫌脏,不说累,干起活儿做得比她这娘亲还要多。她虽然暗自讶异,但这孩子比她爹还清醒,这是明白他们一家子已经没有无退路了。
  眼前的一切对盛踏雪来说并不陌生,上辈子她在内宅操持了小半辈子的家务,鞠躬尽瘁,重生后虽然在病榻中过了几日「姑娘」的待遇生活,杂务有阿瓦扛着,不必什么事都自己来。现在没了阿瓦,她得一样样捡回来做,比起前世劳心劳力又得不了好,如今脱离盛府的箝制,自己和爹娘过日子,做些事又算得了什么?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晚,看着整洁清爽不少的屋子,母女俩都脱力了,虽然糙米、玉米面和粗粮等烟氏都买了不少,但是做饭什么的,缺柴少火不说,也没了力气,明天吧。
  最后,盛踏雪跑到附近的树林捡回满满一篓树枝,烧了一壶水,与烟氏将就着把在镇上现买的小葱烙饼配着水吃了当做晚饭。
  「不等爹回来吗?」
  「我给他留了两块烙饼,也给他留了一锅的热水,够他吃饭、喝水、泡脚用了。」
  母女俩吃也吃了,利用剩下不多的热水擦了脸和手脚,又把冬衣翻出来铺在已经整理干净的床铺上,再盖上一件袄子,两眼一闭,就要沉入梦乡。
  盛踏雪忽然想到什么。「娘,爹要是回来可没地方睡了。」唯一的一张床让她和娘睡了,她爹呢?
  「让他打地铺。」实在是没条件,不管怎么说踏雪也是个大姑娘了,没道理让她去打地铺,太不象话了。
  「可是……」
  「没事,他好歹是个大男人,要是不想打地铺睡,那就赶快找木料把床架打起来。」
  盛踏雪不再矫情,偎着她娘,很快沉入黑甜的梦乡。
  第四章 卖香方赚钱(1)
  一间看起来不怎么样的土坯房,一家三口忙了两天,总算安顿下来。
  烟氏一早熬了红薯粥,氽烫了山上摘来的蕨菜,配上邻居送来的咸菜,对付过一顿,这才将盛光耀买来的几尺布料摊开,剪裁出被面需要的长度,留好缝份,开始飞针走线。
  盛光耀则蹲在前院查看他昨日花了一整天,用尽吃奶力气拉回来的漂流木,准备用来搭张床和做两个放衣服的木柜,到时闺女房间摆上一个,他和妻子的房间也放上一个。
  拉回来的树墩子去了腐朽的部分,还要晒个十几天才能搬进屋里去,如果木料够用的话,也许可以再做两把椅子,要不然家里连个吃饭可坐的椅子都没有,蹲着吃饭不象话。
  他想着溪边还有不少的木料,往后多去捡几回,晒干了的木枝可以当柴火烧,粗点的也许还能给厨房做个木架子,摆放盐和佐料什么的,既然做了木架子,那放隔夜菜的菜橱子也考虑一下……得了得了,他还是先把墨娘急着要的东西做出来吧。
  他半辈子都被人叫掌柜的,做木工实在是心里没底,但是看着妻女期待的眼光,说什么也只能硬着头皮干了,他也真心不想再打地铺了。
  而盛踏雪吃完早饭,带上装了水的竹筒,提起篮子准备上山摘野菜、捡柴火,小切村虽然不靠深山老林,但是山坳间多得是种类繁多的野菜。
  这两天她没少看邻居的婶子、媳妇手拿提篮或是背篓,摘得满满的山野菜回来,所以她一出家门,绕过矮灌木丛、一大片野生的红蓝花,循着小径上了山坳。
  显然山脚下的野菜全没逃过那些媳妇们的手,所以她选择走上猎人们才走的小道。
  春夏交接的时节林子间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清凉许多,她越往里走忍不住摩挲了几下臂膀。猎道旁的石缝间野菜随处可见,蹲着身子像螃蟹似移动的她摘了不少灰灰菜和蕨叶,渴了才停下来喝口水,看看被树荫半遮蔽的蓝天,再继续奋斗。
  她的收获颇丰,除了野菜,还在树洞里发现应该是去年让松鼠藏起,却忘记要回来找的栗子、榛果,也采了不少蘑菇。
  蘑菇是好东西,若是捡得多了,晒干了冬天也能当饭吃。
  她努力的摘取,直到腿实在太酸了才一屁股干脆坐到地上,突然一股好闻的味道隐隐约约的钻进她的鼻子。
  她转头看去,竟是一大片的野生茉莉和桂花树,桂花如今还不到绽放季节,倒是又白又香的茉莉一簇簇,中间还夹杂几株粉色的,密密匝匝,看起来就像刚下过一场春雪。
  她想到昨夜她娘坐在床上就着烛光,皱着眉头数钱的模样,感叹着也不过几天,六两银子已经花得剩下不到二两,如此他们一家还能撑多久呢?
  一个家从无到有,就算已经节省到不能再节省,花钱依然如流水。
  回到房间她倒出荷包里全部的钱,不由得干笑,只有五百文,也就是半吊钱,半吊钱能做什么?
  他们家的问题在于没田没地没活干,只出不进的日子,撑不了多久。
  看着眼前一片「白雪」,她心思一动——
  上辈子她因为被父母丢弃,在普济善堂里长大,等长到六七岁后,要帮带年纪小的小孩,要帮洗衣、帮煮食,一年四季没一天稍停,后来偶遇一个香贩婆子,因为她实在不想再这样下去,便跟着那香贩婆子离开了。
  那香贩婆子是个脾气怪异孤僻的,对她不是打便是骂,但的确有一手制香的手艺。
  香方是手艺人的饭碗,自然把在手里、烂在心里,不告诉旁人,香贩婆子只是把她当奴隶差使,顺香贩婆子的意便好,要不顺她的意,便是百般折磨。她跟着她好几年,是后来香贩婆子喝酒与人发生龃龉,被几个大汉当街推倒在地,撞死在路边,否则不知道自己还要熬多久才能出头天。
  那香贩婆子死后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只有一个她平日不让人碰的木盒子,她撬开了锁,里头是十几张脏脏的纸,而凭着那十几张秘制香料的香方和她不算差的天分,靠着自己的双手,终于过上几年滋润的日子。
  后来碰上了奚荣,被他文人清隽的样貌吸引,一头栽进他编织的情网里,还以为自己终身有靠,没想到,等着她的却是背弃和死亡。
  现在能重活一世,她打心里珍惜这难能可贵的机缘和不完美的家人,因为她自己也不完美,她希望凭借自己的双手,不需要混得风生水起,只要让家人和自己能过上闲适平淡安稳的日子便足矣。
  有了银子,去到哪里腰杆都是直的,没有银子傍身,人人当你是落水狗,随便谁也能踢你一脚。人都习惯性的欺善怕恶、趋炎附势,这是生而为人的劣根性,唯有让自己强盛起来,盛府的人才不敢再欺上门来。
  那些香方在她脑子记得牢牢的,眼前这些茉莉可以拿来做头油、冬天润唇的口脂、花露水……
  世上香料上百种,过分依赖可凸显气味的香料,那香便只能沦为下等,只有用最单纯的材料熏出最天然的香气,才是王道。
  她摘了许多茉莉,小心翼翼的用头巾包起来再放进篮子里,又捡了一枝被风雨刮倒在地上的榆木,这也是好东西,只是篮子实在装不下了,她决定明儿个再上来时得换个大的背蒌才行。
  右手提着满满一篮子的东西,左手拖着一段木头,一边走一边抱怨自己这小身板,就手上这些东西也得走一段路歇半刻钟,实在太不济事了。
  只是家里头那不见半点油盐的糙饼子和野菜,她光想胃里头都泛酸。
  她爹吃不惯,还摔了碗筷,也是,他从小在盛府长大,就算是个不被待见的庶子,仍旧吃得饱、穿得暖,野菜这种穷人家吃的东西,怎么咽得下去?
  她娘虽然没说什么,但看得出来是硬吞。
  至于她,上辈子在善堂里,都靠一些善人施舍才有得吃,养成她只要有食物,都会珍惜的把它吃干净,后来跟着香贩婆子也常常有一顿没一顿的,还是赚了钱的那几年才能想吃什么就去买点来吃,接着她嫁人了,一开始还是吃糠咽菜的苦日子。
  他们一家三口,看着似乎她是最能吃苦的那个……呃,为什么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难道她两辈子都得把吃苦耐劳当成老天考验她的试炼?她也想好逸恶劳,过一把享受虚荣奢侈的生活呀!
  好不好?能不能?成不成?天老爷……
  阜镇客栈宁谧的小院。
  公子有几个朋友,温故自认比公子还清楚,这会儿居然有个「故人」在这偏僻的小镇,他不是很相信,可公子开口了。
  因此,这故人不只让温故查得一清二楚,也上了心。
  「公子,您要打听的那位姑娘是这镇上的商贾盛光耀的女儿,那盛光耀是春生胡同盛府的庶子,日前一家三口已经被撵出了盛府,我们那天在街头瞧见的正是他们在搬家。」
  温故简单的说明一家人被撵出盛家大宅的原由,就连大房夫人蔡氏欲将盛踏雪「卖」给严家以及大房姊妹算计的事,都查得明明白白。
  温故向来做事仔细,闻人复相信,就算他问这家伙她祖宗十八代的事,他都有办法回答得出来。
  闻人复仍旧披着一头乌发,眉目淡然,一身的竹青细棉布薄袍,即便人处在客栈不甚精致的院落里,依旧超然物外。
  但是在听见蔡氏想将盛踏雪卖与人冲喜的时候,眉微压低了下,那一分的危险,足够温故颤了颤。
  他能感觉到公子平静下的怒火,只有他和知新等几个亲近公子的侍从知道,在公子清淡如水的外表下,是如何邪佞多智到近妖异的。
  让公子发怒?万万不可!
  「可知他们一家如今在哪里落脚?」闻人复问道。
  原来她这辈子已不在善堂,他原想早些找到她,试着就她前辈子的轨迹搜寻,却还是得等到原大师指点的这天才见到她。
  虽然老天不那么苛待她,让她六亲无依,但是差点被卖?被赶出家门?这命运仍旧不曾厚待于她。
  不过往后有他,这一世有他会对她好。
  「镇外小切村。」温故说道。
  闻人复骨节分明又修长无比的手指敲打桌面,没半晌就做了决定,「你去安排,我们也在小切村住下来。」
  「公子……」
  「三天,别让我重复同样的话。」
  「公子,乡野小村要什么没什么,不是个可以长居的地方。」
  「两天,又或者凭你的本事,只要……」他竖起一根食指。
  温故瞪大了他那本来就很惊人的铜铃眼,不吭声了。
  他可不敢和公子继续讨价还价下去,公子剥起皮来一点也不手软。
  三天就三天,缩成一天那可会要他的老命!
  领命的温故立刻告退办事去。
  屋里的闻人复慢慢吁出一口长气,拄着不知是什么木头做的白杖走到窗前,窗外有株初绽的桃花,飘着淡淡的桃香。
  乡野小村又何妨,他想待在有她的地方。
  盛踏雪约近中午回到家,将野菜和蘑菇、榛果交给烟氏,一问才知道家里根本没有油,就一小块的猪油渣用来抹锅底。
  「你摘那么多茉莉花做什么用呢?」烟氏也看见那一包的花儿,闻着是香,可能做什么用?
  「用处可多着呢,可以泡茶、可以做头油,做成花露油可以用来润面、涂抹身子,使脸和身子又白又嫩,女儿想利用这些茉莉花换些银子回来。」
  泡花茶,烟氏是没有疑问的,只是做头油什么的,这孩子哪时知道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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