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半两 上  第七章

作者:黑洁明      更新:1577337067      字数:5119
  不敢挡在道上,她忙退到路旁,一边却还是忍不住怀抱希望,在马蹄声靠近时,举起了手,朝那两人高声喊着。
  「嘿!嘿!兄弟!能不能帮帮忙?」
  马蹄急急,双骑并行而来,一眨眼到了眼前,飞一般窜过,正当她以为对方又要对她视而不见时,忽地听见马撕急鸣,那两骑士竟双双停了下来。
  「兄弟,谢谢,不好意思,我驴车陷——」
  她一喜,忙匆匆上前,边急着解释,可走没两步,她就看见马上的骑士不是别人,是周庆和他的随从。
  她呆了一呆,说到一半的话,瞬间消散,脑袋瓜里变得一片空白。
  他在马上瞅着她,挑眉。
  「驴车怎了?」
  她眨了眨眼,瞬间回神,忙将高举的手缩回。
  有那么片刻,她还真想回说没事,什么事也没有。
  可一想到陆义还在等着,老天爷又一副随时要下雨的样子,怕货被雨淋湿了,她只能清了清喉咙,红着脸,硬着头皮道。
  「我驴车……不小心陷进泥坑里了,能不能请您俩帮把手?」
  「在哪?」
  她举起手,指着来时的方向,道:「在那一头大约三里处,我家车夫在那儿看着。」
  他坐在马上,高高在上的垂眼看着她,看得她一脸宭迫,忽然莫名注意到自己身上满是污泥,看起来一定颇像个小泥人。
  就在她被看得面红耳赤,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的那个当口,他淡淡开了口。
  「墨离,过去看看。」
  「是。」
  他那随从颔首领命,立刻便策马前去。
  她松了口气,忙和他道谢,开了头,却不知该怎称呼他。
  「谢谢,呃……」
  他瞅着她,再次开了金口。
  「我叫周庆。」
  「我知道。」她脱口而出,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小脸又红,忙又道:「谢周公子仗义相助。」
  他看着她,忽地倾身朝她伸出了手。
  「我载你过去。」
  咦?
  她呆了一呆,忙红着脸,摇波浪鼓一般的摇着她的头。
  「不、不用了,谢谢周公子。不好意思耽搁了您的时间,您愿意帮忙,在下已经十分感激,您忙您的,我自个儿走回去就行了,况且我一身的泥——」
  她话声未落,就听到他又挑眉,吐出两个字。
  「上来。」
  那是句命令,她小嘴半张的看着眼前倾身的男人,忽地领悟,这男人是不容人拒绝的,她迅速合上了嘴,即便羞得满脸发烫,依然只能硬着头皮伸出了手。
  他握住她的手,她才感觉到他的大手包覆住她,下一瞬间,他轻轻一使力就将她拉了上去,让她侧坐在他前方。
  她很快发现这姿势不对,她看过人骑马,知道是要跨着骑的,况且她知道自己这样侧座占了他的位子,跨坐会让情况好一点。
  迟疑了一下,她稳住自己,试图把脚抬起来,跨过马身,身后的男人却在她耳边道。
  「如果你还想嫁人,就别跨坐。」
  闻言,她僵了一僵,最后却还是把左腿跨过了马身,稳稳的坐在马鞍上,小手抓着前方的鞍头。
  身后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轻抖缰绳,让马儿举步前行。
  她没有骑过马,胯下那巨大的动物开始移动时,她紧张的绷紧了身子,但更让她紧张的,是他就贴坐在她身后。
  她从来没和男人靠得这么近,更别提共骑一乘。
  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结实的大腿,紧贴着她的腿。
  他的体温,几乎在瞬间就透过衣衫,熨烫了过来,让她的背和腿更热。
  「为什么?」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舔着干涩的唇,问:「为什么你能跨坐,我不能跨坐?」
  「姑娘若是处子,在洞房花烛夜时,会落红。」
  他低沉的嗓音,平静的在耳边响起,近得让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吐息,教小脸又红,可更让她吃惊的,是他的回答。
  好吧,他果然知道她是姑娘,那没什么,他看过她穿女装,他救过她,帮过她,早早就认出了她。
  但他刚刚说的每个字她都了解,凑在一起,她却听不懂。
  拧着眉,她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好奇,开口问。
  「什么是落红?」
  「血。」
  他的双手轻搁在大腿上,大手松松的抓着缰绳,任马儿慢慢往前走,「姑娘腿间的私密处有一层薄膜,第一次和男人在一起时,它会破,会流血,一般姑娘的第一次,通常是在洞房花烛夜,人们将那破处的鲜血,称作落红,当做那姑娘是处子的证明。跨坐骑马,有时会让那薄膜意外破掉。」
  闻言,她更加吃惊,又羞又窘,若不是紧紧抓着鞍头,她应该会吓得从马上掉下去。
  她不知他怎能脸不红、气不喘的,将这事说得这么直接,那般清楚明白。
  这事,谁会就这样说出口?
  即便是已出嫁的妇人对着自家闺女,恐怕都羞得说不出口,更何况他还是个男人。
  可他就说了,半点掩藏也没有。
  话说回来,迎春阁是他家开的,他会知道这事也不奇怪,只是一般人会这样就说出口吗?
  她心跳飞快,面红耳赤的坐在马上,这会儿无论是双脚离地面太远,或眼前的景色,都被她抛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你不该和我说这个。」她力持镇定的说。
  「你不该上街做买卖。」他眼也不眨的回。
  她哑口无言,只有耳更红。
  马儿缓缓往前行,摇啊摇的,不怎么颠,她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大道,和两旁的田野、远方的林子,听着马蹄声哒哒的响着,回荡在风中。
  「我需要银两养家活口,所以才做买卖。」她说。
  「我知道。」他说。
  马儿继续前行,风儿悄悄拂来,迎面贴上了热脸。
  「谢谢你,没同旁人说。」
  「这世上有太多的不该,都只是世人定的规矩。」他低下头来,在她耳边,又缓缓开口:「没有什么规矩,是不能打破的。」
  心头莫名狂跳起来,因为他靠得太近,因为他身上的味道,因为感觉到他说话时,那热烫的唇几乎就要碰到了她。
  脸红耳热的,她屏住了气息,有那么瞬间,想要躲,但人在马上,他两手就搁在她身旁,抓握着缰绳,圈绕着她,还能往哪躲?
  更何况,他若真有心想对她做什么,即便在城里,在人山人海的大街上,怕也都敢做,也会做,不会等到这当口。
  思及此,她深吸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果然,身后的男人重新直起了身子,没继续贴在她耳边,只再道。
  「最近生意不错?雨天你也出城收货?」
  「托周公子的福。」
  对这回话,他嗤笑一声。
  她从没见这男人有表情,不管何时看见他,他总是一脸漠然,那不以为然的嗤笑,让她差点忍不住回头看他,但她怕摔下马去,只能瞅着前方,红着脸道。
  「是真的。」
  「怎么说?」他问。
  听他那话,就知他不信,她抓着鞍头,告诉他。
  「那日花魁游河,街上万头攒动,我瞧人那么多,那花落水流、美人游河的景色,真见到的人,八辈子也忘不掉,我发现做买卖就是要趁这热闹,回头就请人连夜赶着做了小荷包,上头分别绣了桃花、画坊、美人、乌笛、小桥流水——」
  「乌笛?」
  她一僵,脸又红,只能庆幸他在身后,瞧不着。
  他缓缓的,开口问:「美人就算了,绣乌笛,谁买?」
  「我让人做了男用与女用的,男人的钱袋,女人的荷包。」她镇定的说:「绣了乌笛的钱袋,卖得可好了。这城里,每一个男人都想成为周庆,好能站在柳如春身后。」
  「所以,你拿我来卖钱?」
  闻言,她心底打了一个突,怕他恼了,但他虽然这么说,口气听来却有些莞尔,那让她壮了些胆,开口。
  「我请人绣的是乌笛,可不是周公子您。」
  这话,让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教她莫名也扬起嘴角,放松了下来,却无端更想回头看他此刻的模样了。
  可她不敢。
  为了她也说不明白的原因,她不敢。
  马儿继续缓缓前行,摇啊晃的,渐渐的,她也习惯了。
  因为放松,眼前的视野开阔了起来,她可以看见水田映着山水,看见远方飞鸟匆匆掠过,一辆水车在水渠里转着,将水打进更高的渠道里。
  骑在马上,一切似乎都更加鲜明,比在驴车上看得更高更远。
  纵横的田垄阡陌之中,翠绿的稻禾往两旁延伸,风一吹,就翻起阵阵绿浪。
  云很低,几乎像是触手可及,可是雨水始终没有落下来。
  在那翠绿的潮浪中,他低沉沙哑的嗓音又再次响起。
  「你不怕我吗?」
  她一怔,想了想,老实回道。
  「怕,当然怕。」
  「那你还把锁留给我?」
  没料到他会提这,刹那间, 她羞得连脚趾头都红了。
  可她确实给了,他也拿了。
  而她知道,他会再提,就是因为在乎。
  所以,即便再羞,她仍张嘴告诉他。
  「因为,我识得的周庆,同旁人说的不一样。」
  身后的男人沉默着,半晌,才开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
  她还以为他在酒楼里听到了,那时他在楼梯上,停下了脚步。
  「温子意。」她哑声重复这名。
  「不是这一个,」他又低下了头来,在她耳畔问:「告诉我,你的名字,真正的那一个。」
  「温……」她心一颤,粉唇半张,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吐出了真实的闺名:「温柔……」
  「柔软的柔?」他再问。
  「嗯……」她哑声应着。
  「温柔。」他张嘴重复。
  听到自个儿的名从他嘴里吐出来,不知怎,让心口莫名有点儿发软。
  「嗯。」她脸红心跳的点点头。
  像是满意了,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载着她,缓缓继续前行。
  带着寒气的风儿,吹啊吹的,她却只感觉到身后男人温暖的存在。
  这真是不应该,可早在她穿上男装,踏出家门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把所有世俗的规矩抛在脑后。
  就像他说的,她人本就不该在这儿,不该出门做买卖。
  没有什么规矩,是不能打破的。
  他这么说,而她只觉得,像是得到了认同。
  她打破了规矩,他没有责难她。
  或许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曾活在人们定下的规矩之内。
  这男人还经营着迎春阁呢。
  若让翠姨知道她和他共骑一乘,怕不早昏了过去。
  即便她已经二十有三,纵然她做出了那么多出格的事,翠姨还想着她能嫁入好人家,好似她还真的能够嫁人。
  她曾想过,却再也不想了。
  在她走出大门,开始做买卖之后,就更不想了。
  买卖成交的感觉很好,自己攒银子更让她觉得心里踏实。
  情况若顺利,不出三年,说不得她就能买下一小宅,再也不用看大宅里那女人脸色,不用伸手同人要钱。
  她可以养得活自己,养得活翠姨和云香,养得起丘叔和陆义。
  人都说他不好,可她知他是好的。
  坐在这高大的骏马上,让他载上这一程,更让她确定这件事。
  在她上马时,他甚至警告了她,不让她跨坐,而今他让马儿走得这么慢,也是为了不让她有那意外发生。
  她是个姑娘,将来还得嫁人。
  即便她在他警告之后,依然跨着坐,他却让马儿慢慢走。
  那是他不曾说出口的体贴。
  虽然说了那句话,虽然知道她坏了规矩,做了出格的事,他依然没有瞧轻她,依然对她有着该有的尊重。
  马儿慢慢的走着,但走着走着,她还是瞅着了那条小路,看见了自家的驴车。
  这几里路,方才她走来很长,现在却觉得有些太短了。
  远远的,她就瞧见,他那随从已经用他的马,协助陆义和那头老驴,将驴车拉出了泥坑。
  看见她和他一起坐在马上,陆义瞪大了眼,拧起了眉,有那么瞬间,她真怕他又要多嘴,幸好他这回识相的如以往那般闭着嘴,啥都没说,只在两人到了驴车前时,垂下眼眉,低头照顾那头老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她知陆义关心她,上回才会多事开口。
  可身为仆佣,他很清楚何时该说话,何时不该说,特别是他本来就不爱多嘴多舌。
  胯下的马儿,在身后男人的操纵下,在驴车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
  她本想着试图自己下马,可这骏马十分高大,而坐在后方的男人,先行下了马,然后朝她伸出手来。
  她抬手倾身试着握住他的手,谁知他却忽略了她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腰,将她抱下了马。
  温柔吃了一惊,小嘴微张,抽了口气,一张脸儿,蓦然再次羞红。
  他动作很慢,很温柔。
  她双脚落地了,可他双手仍在她腰上,多停了那么一会儿。
  那双大手的热度,透过衣衫熨烫着她的肌肤,教一颗心跳得飞快。
  忍着羞,她抬眼瞅他,只见他低垂着那双深邃的黑眸,看着她。
  然后,他抬手,拇指抚过她的脸,抹去了她脸上的泥。
  因为如此,她才记起脸上还有泥。
  一时间,脸更红。
  在他眼中,她一定很可笑。
  不知怎,忽然在意起自己的模样来,她匆匆抬手想擦脸,却又觉得太刻意,半途改为双手抱拳。
  「谢周公子……」
  她说着,却因为两人依然靠得太近,显得姿势特别奇怪,忙退了一步,躬身低垂着脑袋,这才满脸通红的再次道谢:「仗义相助。」
  这话,让他又嗤笑了一声。
  她低垂着眼,却又看见他垂挂在腰间的腰子锁和平安符,一时又羞,不敢再看,只能匆匆抬眼直起身子。
  可她下了马了,道了谢了,眼前的男人依然没走开,就这么杵着,她也不好就这么转身走开,可她既不敢再抬眼看他,也不敢再垂眼瞧那银与红,只能目不斜视的盯着他的衣襟,客气开口道。
  「改日周公子若有空,还请让在下宴请您一回。」
  「好。」
  「咦?」
  她邀他,原只是客气话,还以为他会回绝,没想到他却一口答应了下来。
  闻言,她一楞,错愕朝他瞧去。
  「端午那日我有空,就午时,在香满楼吧。」
  「啊?」她傻眼。
  「不方便?」他挑眉。
  「呃……」她傻看着他,红着脸,只能道:「不……没有不方便。」
  「记得把你的荷包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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