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福小婢 上  第八章

作者:九歌      更新:1524016552      字数:3049
  祠堂的院子里种了些郁郁葱葱的松柏,夜色里黑忽忽的,一动也不动,春花猫着腰,只觉得头皮发麻,顾不上身後疼,三两下拐到亮着灯的大屋门口。
  推开高大宽阔的门,昏暗的油灯里,春花看见周清贞细瘦的身子,直直跪在牌位前的蒲团上。
  「你傻啦!又没人,为什麽这麽老实跪着?」春花急忙拐着腿过去,拉周清贞起来。
  周清贞身子晃了晃,摔倒在地,他爬起来面对牌位跪好,「你还疼吗?」
  声音太低春花没听清楚,「你说什麽?」
  「你很疼吧。」嘶哑的声音大了些。
  春花身後一片火辣辣的疼,她趔趄着,跪到旁边的蒲团上,「你就算跪死在这里,我的疼也少不了一分。」
  「我陪你一起难受。」
  这话让春花梗了梗,半晌一把推倒跪着的周清贞,「笨啊,你!」她把棉袍解下来放在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他。
  「我给你带了两个馒头,还夹了点炒鸡蛋。」
  周清贞挪动又麻又疼的双腿坐到蒲团上,并不伸手接,「你有什麽本事弄来吃的,这是你自己那一份吧?」
  春花肚子确实饿,可那又怎样?她没法看着只比顺子大一岁的小孩饿肚子,更何况是个挺乖的孩子。
  「给你你就吃。」春花把小布包塞到周清贞怀里,「我答应过会加倍对你好!我娘说过,做人吐口唾沫到地上,也要砸个坑,更何况是说过的话。」
  说完,春花就着跪姿往周清贞旁边挪了挪,轻轻的帮他揉膝盖,「你说你怎麽那麽一根筋,我在外边难受,你在里边折腾自己有什麽用?」
  「心里好过点。」周清贞一边低声说,一边拆开布包,「抱歉,我没法给你求情。」
  春花明白他的处境,他能从二夫人那里求到什麽情?不过春花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本身也没指望泥菩萨过江的周清贞。
  「我明白。」
  那时候春花抱着必死的决心,她不觉得死有什麽好怕的,她娘说「人活脸,树活皮」,没脸没皮还活个什麽门道。
  一个馒头递到春花面前,「一人一个。」他轻声道。
  「我吃了菜和稀饭,不饿。」
  周清贞也不多话,把两个馒头都放在旁边的布包上,「那都别吃了。」
  「哎……你怎麽这麽倔!」春花瞪他。
  「我知道你的饭量,你也知道我的,这两个馒头一人一半,咱们都是六分饱。」
  春花吸吸鼻子,也乾脆地道:「行,一人一个。」
  昏暗的长明灯,照着供桌上周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供桌前,两个小孩一跪一坐在蒲团上,低头吃馒头。
  屋里静悄悄的,周清贞掰了一小块馒头放到嘴里,「当年我父亲要说亲的时候,老夫人原本想娶娘家弟弟的嫡长女……」
  春花咬了一口馒头,奇怪的看向他,说这个干麽?
  「我爷爷却给我父亲定了我母亲。那一年我舅舅才二十多岁,在省府乡试中了举人,看着前程在望。」周清贞又掰了一小块馒头到嘴里,「因此老夫人自来就不喜欢我母亲……」
  「老夫人的心思可以理解,可这事也不是你娘的错。」春花点点头,咬了一口馒头,就着周府的过往吃得津津有味。
  「我三岁的时候就能背出《百家姓》、《千字文》,爷爷爱的不行,便把我带在身边教导,常常夸耀给我父亲结了门好亲,说是外甥随舅,结果老夫人连我也讨厌了。」
  春花:「……」
  周清贞垂眼,认真的掐了一小块馒头,放进嘴里嚼,「周家出了三百亩良田,千两纹银和樊县四间上好的铺面做聘礼才定下我母亲。舅舅家里穷,爷爷原本想着,银子和铺面能做嫁妆带回来就行,结果我母亲勉勉强强十六抬嫁妆进门,连一百两银子都不到。」
  春花惊讶的忘了阖上嘴,就算她不知道铺子值多少钱,也知道一亩好地最少八两银子,三百亩得多少银子?
  周清贞慢慢吃慢慢说:「母亲因为不得老夫人喜欢,又因为嫁妆忧郁在内……」
  春花咬了一口馒头没说话,大户人家的情形如何她是不知道,但村里谁家媳妇的聘礼被娘家贪了,那是要遭人耻笑的。
  「後来爷爷过世,那时母亲正好有七个月身孕,连番煎熬,早产诞下妹妹……可不到一个月便没了,母亲不久也跟着去了。」
  春花摸摸周清贞的头,想了想把他抱进自己的怀里,轻拍他的後背。
  「後来大伯父提起将来分家的事,说是我母亲的聘礼要算到父亲那一份家业里。父亲本来就只能分到一成家产,母亲的聘礼又在一成里占大半。」
  春花默默轻怕怀里细瘦的小孩,就好像哄顺子睡觉那样。
  「父亲当然不愿意和大伯父闹僵,可是族里的长辈都赞同,毕竟母亲当年的聘礼太出格,因为这个,我父亲对我十分厌弃,大伯父也不待见我。」
  长明灯静静的燃着,散出昏黄模糊的光。
  「继母是老夫人娘家弟弟的庶女,对这些过往十分清楚,她为了讨父亲欢心,处处给我小鞋穿。二哥折腾我,是因为当年爷爷常让他跟我学,他很讨厌我。」
  「他在学堂欺负你,你们先生不管吗?」
  「昨天先生不在。」
  「哦。」
  周清贞悄悄伸出胳膊揽住春花的腰,尽量贴在春花怀里,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跟人亲近过了,他觉得全身暖洋洋,心里又软又舒服。
  「继母进门後,发现将来分家後得不到多少家产,就想方设法讨好老夫人,她们本来就是姑侄,老夫人也心疼我父亲,就零零碎碎补贴二房。」
  春花摸摸他软软的头发,心想一碗水不平,老大老二还不得闹起来。不过周府老大、老二,还真没在明面上撕破脸过,一来老夫人的嫁妆有数,二来毕竟百年传承还有点底蕴。
  「後来老夫人想了一个法子,说是怕继母将来分家不会管事,让大伯母分些管家权给继母,说到底就是想让继母捞些油水。」
  可惜黄氏也不是傻子,直接让钱氏跟着她学怎麽理事,实权一点都不给。
  春花被周清贞靠得有些累,索性把地上所有的蒲团摆在一起,两人并排躺下,「别怕,我会天天晚上都来给你作伴。」
  爷爷在这里,还有周家的列祖列宗都在,怎麽会害怕?不过周清贞没有说这些,他盖着棉袍紧紧挨着自己的小丫鬟。
  春花侧着身体,舒展了一下疼得发木的腰腿和屁股。
  真的好难受,火辣辣的疼痛,一抽一抽的牵扯腰腿,但春花忍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她发现周清贞是个心思很重的孩子,她不想让他难过。
  可惜她僵硬的动作还是让周清贞察觉出来,他有几分沉闷,「是不是很疼?」
  春花做出一派轻松的样子,「不疼,大少爷派人送了药膏来,抹上凉凉的。」就是可惜这会药效过了。
  「府里二房没有一个待见我,大伯母倒怜惜我几分,刚开始继母折腾我,大伯母还会插手一二,结果继母说大伯母离间二房母子情分。大伯父本来就烦我,为了这事很生大伯母的气。」
  张姨娘倒是会察言观色,所以藉着机会没少讨好大老爷,弄得大房夫妻别别扭扭。
  「真要算起来,这府里也就大哥记得我姓周,是周家子孙,可他也不能管太多,怕张姨娘在大伯父耳边嚼舌根。」
  春花伸出手拍拍他的胳膊,「睡吧,别想了。」
  「你昨天怎麽会去学堂?」周清贞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
  「我啊……」真没想到会惹出这样一件事,「我其实是想去混着学认字。」
  跪了整整一天,周清贞这会有些困了,他耷拉下眼皮,含含糊糊的说:「没用,这个先生最讲究规矩……」其实是有些迂腐。
  「要是冯先生还在,一定愿意教你。」
  「冯先生?」身後的疼痛还在,可是十岁的春花也慢慢打起瞌睡。
  「府里但凡有下人轻慢、苛刻我,继母就会想着由头赏赐,冯先生看不惯,说了几回被辞退了。」
  「哦……」春花的眼皮慢慢黏到一起。
  周清贞挨着春花的胳膊,却模模糊糊地以为自己在说——「你别给我出头,别让人撵走,陪着我就好……」但这不过是他入梦前心里想的而已。
  高大宽阔的祠堂里,两盏昏黄的长明灯把层层叠叠的牌位和房梁照得影影绰绰,供桌前的蒲团上,睡着的两个小孩相偎相依。
  小的那个似乎有些冷,迷迷糊糊往大的那个怀里钻,大的那个下意识拉拉棉袍,拍拍小的那个微微呢喃道:「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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